有些话李纯钧说出来，像是陷害，但吴王妃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她和吴王是夫妻，这样的关系，除非万不得已，轻易不会是胡说八道坑害对方的。

　　“为什么现在说。”皇帝刚刚没了亲娘，知道小儿子不是亲生的，现在才厉害了，小闺女不是自己的小闺女，是他的小孙女。

　　转眼头上的草就有三尺高了，皇帝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要是放在前几天，皇帝估计得气个半死，可惜现在他都没那么大的气性了。

　　“你如何得知？”皇帝有气无力地问。

　　“回父皇，儿媳是女子，殿下是儿媳的丈夫，儿媳看殿下和贵妃的眼神不对劲，便仔细探了探，在青牛观中得知，崔家两位夫人还在其中牵线，嫔妾心中怨恨，本想以此要挟殿下，但今日骤然出了此事，便知那些事情一定会牵扯出来的，再者...”肖氏犹豫不决。

　　“再者什么！”皇帝追问。

　　“东宫有人找上儿媳了，言明其中利害，儿媳不敢拿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肖氏跪伏在地上，心中惴惴不安。

　　虽说出嫁从夫，可二王爷无事敷衍她，有事又是那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的嘴脸，肖氏实在是心烦了。这一回弟弟的性命在人家手上，而且这件事情她不说还有别人说，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她来说，好歹保住自己一家和两个儿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皇帝没再多问，挥手让肖氏走了。肖氏麻利地起来，擦擦眼泪走了，她以前老嫌弃弟弟又麻烦又傻，现在看看，弟弟有什么不好的，敢去北境打仗，是个男子汉，还记得来信问她这个姐姐和两个外甥过得好不好，弟弟多好啊，比她丈夫可强多了。

　　就连弟弟去北境，也是想当个将军，给她这个不争气的王妃姐姐撑腰。

　　心里这样想着，可肖氏还是忍不住抹眼泪，毕竟百年修得共枕眠，一日夫妻百日恩。

　　肖氏心乱如麻，也不敢去见韩皇后，随便抹了抹眼泪，赶紧回侯府去了，两个孩子早被她藏在侯府，也不用担心王府发生什么事情。

　　皇帝孤零零地坐在崔太后灵前，颇有几分颓败。他这个皇帝，到底是怎么当到人人可欺的人地步的呢，竟然被亲儿子和两个表兄如此作践。

　　他并不觉得自己亏待他们了，朝中的大权，是由顾湛把持的，这一点不能动摇。但在此之外，他已经足够疼爱次子了，他也很护着崔家，也跟欧阳赋说过，他轻易不会动摇太子的位置，也不许顾湛出手害皇子们和崔家，不然他们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顾湛有的是本事翻天，他们算什么东西。

　　皇帝心里空荡荡的，他吩咐内侍道，“画眉公子呢？”

　　“回陛下，画眉公子昨天夜里受了些伤，胳膊上烧破了一块皮，他给您送了早饭，只是太医不让他出门，您要用一点吗？”小内侍低着头，看着皇帝陛下说道。

　　皇帝垂眸，扶着内侍的手起来，说，“去偏殿，叫他过来跟朕一起用饭。”

　　毕竟是亲娘的灵堂，皇帝觉得让他过来不合适，去偏殿吃顿饭还没有问题。

　　顾亭完美地继承了他娘亲记吃不记打的毛病，被顾湛喂了小半碗蛋羹之后就高高兴兴在他怀里撒欢傻乐，一点也不认生了。

　　顾亭越来越大，但一点聪明灵秀的劲头都没有。不像海棠，海棠七八个月就非常聪明了。

　　李纯钧看着傻儿子，有时候就很担心，万一...万一顾亭真不像她和顾湛，不够聪明的话，他能坐稳那个位子吗。他们当父母的，护得住他一时，护不住他一世。

　　顾湛看她神思不属，问，“阿暖，你想什么？”

　　“你觉不觉得亭儿...”她凑到顾湛耳边，低声说，“是不是有点傻？”

　　顾湛不解地看着她，“亭儿很聪明啊，哪里傻了，他还这么小，看不出来呢，你不要吓着他了。”

　　李纯钧并不是慈母，她天性随意，虽然爱两个孩子但不够柔软。顾湛要比她柔软多了，李纯钧看着他一会儿逗顾亭，一会儿逗海棠的样子，觉得他真是个慈父。

　　尽管李纯钧显然不同意顾湛的观点，但是她没有说出来，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就是不聪明，那也得好好养，反正当皇帝又不是考状元，不用看够不够聪明。

　　她的儿子，生下来就站在别人一辈子都不可及的位置了，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顾湛将顾亭哄得睡着之后，欧阳赋和杨护，何正宁他们来问海棠关于昨夜大火的事情。

　　本来是要叫来小画眉一起问的，不过...欧阳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帝正在跟他的心肝用早饭呢，刚刚死了亲娘，他还有这个心情，这个皇帝啊！

　　海棠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李纯钧坐在一旁。

　　“小殿下，您不要怕，下官就是随便问一问。”

　　“我不怕，”海棠脆生生地回道，“没事，我都记着呢。”

　　海棠在军中长大，见的人以成年男人居多，他们都很疼爱海棠，所以这小姑娘不但不怕，看见他们反而更安心，马上就啪嗒啪嗒开始讲了。

　　“火从很多地方一起烧上来的，我跟眉哥哥下棋呢，外面的火哗啦一起就全部烧起来了，连门都是火，有酒味，还有油味，反正很难闻啦，拿水都扑不灭，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俩也出不去。”海棠一口气说了许多，然后停下来看着他们。

　　欧阳赋的眉头能夹死苍蝇了，什么叫“眉哥哥”，大夏高贵的公主，管一个男宠叫哥哥，小姑娘不懂事，李纯钧这个当娘的也糊涂！

　　何正宁对这个没什么想法，道，“小殿下怎么知道是酒味和油味。”

　　海棠觉得这个问题...嗯，很不聪明，李纯钧道，“冬天冷，北境军中允许喝酒取暖，海棠长在那里。”

　　海棠点了点头，“是啊，油味就是油味，肯定没错。”

　　“那小殿下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没有？”何正宁又问。

　　“有个叫什么公子的，禁军里的，长得可难看了，来养心殿找我和亭儿，然后眉哥哥把我们藏起来了，说林公公让我们待在养心殿的，不能跟他们走，”海棠道，“有纸笔吗，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反正可难看了。”

　　满盛京都知道嘉海公主会画画，还被皇帝裱在了书房，她要画，何正宁就让她画了，至于多难看...何正宁心想，在禁军当值的人，能有多难看，禁军里可都是五官端正，身量修长的青年才俊，绝不会污了贵人的眼睛。

　　李纯钧听见顾亭在屏风后面哭，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过去，顾湛还在里面哄着呢。

　　欧阳赋也听见了哭声，但哭声很快就停止了，他知道顾湛回来了，这会儿也是想见顾湛，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江南可不稳当。

　　“丞相，偏殿有风，亭儿不能出去，您想见的话，进去看看吧。”李纯钧客客气气地说道。

　　欧阳赋自然不客气，道声谢起来就进去了，好好的宫殿着了火，也不知道吓到小皇孙没有，欧阳赋也不放心这一点。

　　海棠很快就画好了那个人，特征非常明显，禁军将领刚刚被叫过来认人，看了两遍便说道，“这是韩家的三公子，但昨夜他不当值，怎么会在宫中。”

　　“这就有劳将军查看一番了，”何正宁道，“昨夜侥幸公主和皇孙逃过一劫，但若是找不到纵火之人，将军也难辞其咎。”

　　禁军将军道，“何大人说的是，本将一定查明。”

　　说完这事，何正宁又问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海棠为难地看着李纯钧，“阿娘～”

　　李纯钧道，“何大人，杨大人，此事涉及宫廷机密，不能明说，问点别的吧。”

　　皇宫的宫殿里有密道是公开的秘密，这一点不用多说，他们二人也清楚。

　　海棠又说了点别的，二人这才离开。欧阳赋还在里面和顾湛说话，李纯钧给海棠裹了一个袍子，然后母女二人一起去雪地里了。

　　新年的雪下的很厚，海棠蹲在地上滚雪球，李纯钧帮她修修补补。等欧阳赋出来的时候，看见李纯钧取下头上一对红宝石发钗，给白白胖胖的雪人当眼睛，海棠拍手叫好。

　　他回想着顾湛的话，他说“您该学会怎么当臣子了”。

　　这话真是锥心刺骨，但他不得不承认，太子不是以前在东山书院的学生了，他是未来的君王，天下之主。

　　院子里这个女人，即便有千般不好，也是君王的女人，轮不到他来说什么。

　　欧阳赋心中失望，对顾湛也是对自己。他觉得顾湛被李纯钧迷了眼睛是非常愚蠢的事情，他也为自己折断傲骨而感到失望。

　　他可以选择隐居，多的是人愿意做顾湛的臣。但他不想，他是大夏的丞相，他要青史留名，他要成为千古一相，要与圣贤同存，他想要名利。

　　既然选择名利，就要一根一根折断自己的骨头，还好，在今天之前，他已经折断的差不多了，今天只是断了彻底而已。

　　顾湛把顾亭抱了出来，一家四口站在雪人前面，海棠对着顾湛撒娇，要这个要那个的，顾湛一一应下。

　　顾亭手里握着一团白绒绒的雪，他的小手热乎乎的，雪很快化成了水，没了踪影，顾亭瞪大了眼睛，好像觉得惊讶，于是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又一把，笑声从院子里飘出去了。

　　李纯钧愁的肠子都疼了，莫非真的生了个小傻瓜吗，玩个雪都傻乎乎的。 抱金砖的皇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