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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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顶佛光普照,云霓漫天,彩霞如缎,就连南飞的雁子也绕着浮云塔盘旋。
千年际会,万里风云,一时之间,仿佛换了天地。
可众生之相,种种幻化,又怎可同日而语?
念他生如蚍蜉,如蝼蚁,为求大难不死,方可心生欢喜,感我大道紫光,教化芸芸,却别见生离,而悲从心起。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月净尊者佛音在耳,是对她的慈悲,也是对众生的怜悯。
金光闪在月未央的发梢衣角,有着刺骨的寒意,她的大限已至,命途前再无转机。
可让她放下屠刀的,从来都不是诸天神佛,而是血雨腥风过后,已经了却完全的执念。
罢了,罢了,再无牵挂。
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姬罗预,望着她在暗室中拼命翻找的背影,于门外,站成了个失了魂的木桩子。
“我的呢?我的呢?我的呢?”姬罗预面无表情,不断重复着三个字,手下没有停,原本就不怎么整齐的暗室,此刻一片狼藉,那些扔了满地的命策,每一页都是一个生离死别的故事。
“我的呢?”她回头,眼角挂着泪。
月未央不忍,轻叹道:“都说了,此处没有你的命策。”
“为什么?”
月未央不答,难道要说你是特例,我无从下笔吗?这样的话此刻说出来无异于求饶,她不肯。
“原来,我竟这么不值一提,竟让执笔官惜墨至此。”执笔官三个字,尤为讽刺。
可是她却在命策上找到了段世清,找到了谢丞修,找到了姬玄玞,找到了祝闵恪,祝闵忱,找到了所有人……
含着泪,她一字一句读过所有的判命诗,红着眼睛质问月未央。
“绯槿的死,是你安排的?”
月未央开口:“她命该如此。”
“凭什么!”俯首,想起种种过往,仿佛早已有了答案,“秋来未败的凤仙,漫山遍野,原来都是你着意安排。我说呢,你素来不喜欢脂粉香花,怎么会在梦觉寺后留了那么一片花田,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月未央不语。
她抹了下眼角的泪,苦笑:“所以,那夜我与段世清在梦觉寺的相遇,也是你刻意安排,我还当那日林中的兔子都疯了,疯了一般冲进梦觉寺,却只是为了给段世清的狗当饵,引他到此与我相见,对吧?”
月未央依旧不语。
“你为了促成这段姻缘,简直煞费苦心,不惜让我昏溺灵泉,可你根本就不知道,御柳卿他生性凉薄,不会救我,什么英雄救美的烂俗戏码都敢加在我身上,当我是有多低贱呢?亏得我却还将你当成救命恩人,即便你再嫌弃我的出身,我也没有对你怀恨半分!”
她捡起命策,指着祝闵恪的那一页,发白的指尖满是怨憎,说话间早已泣不成声:“借了祝闵恪的手,将我推下绊仙沟,又是为了牵线搭桥吧,你明知段世清会赶到,故而再次创造机缘,可你知道吗?沉下沼泽的时候我已经没命了,难道在你眼中,我的性命还不敌那段姻缘重要吗?”
月未央低眉颔首,只摇了摇头。
“祝孟桢的策子呢?”
“撕了。”
她微怔,坐在满地凌乱的命策中四顾茫然:“为什么?事到如今何必遮掩呢?反正,我早就已经猜到了。”
月未央抬眉:“猜到何事?”
“小泗的生母是祝孟桢对吧?当夜梦觉寺的祈愿牌也是你故意放的,是不是?我分明记得,进寺庙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祈愿牌,却不知段世清从何处得来,认出了祈愿牌上祝孟桢的字迹,知道了她私孕生子的事实,继而才推掉了与她的婚事。”
说罢她面无表情地鼓掌:“东都执笔,果然神妙,安排了一出一出的好戏,只为了将我推到他怀里,辛苦你费心筹谋了。想来当真可笑,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不敌你妙笔生花。”
看到月未央依旧默不作声,她怒从心起,“可惜,最终没能遂你心意,我到底没有嫁给段世清,枉顾你诸般算计。不好跟天|机宫交差吧?天|机宫明里暗里处处针对根本并不是因为你偷了地脉紫芝,而是因为你没能完成圣命,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月未央摇头,天|机宫对她来说算个屁。
“不是……”她想反驳,可却声如蚊蚋,不知从何处讲起。
“不是?那是什么,说呀。”她倒真想让月未央给个解释,狡辩也好,推脱也罢,最起码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了。
“开始,我是想成全你和段世清,但后来,我发现你性情未改,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杨花心性,放荡不羁,这才想帮你……”月未央说得急了,前言不搭后语,听来确像是胡乱编造的理由。
“杨花心性,放荡不羁?”她打断道,“原来你自始至终都这样看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说!”
她浑身发抖,声嘶力竭的喝喊惊得月未央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才敢直面她的愤怒。
“我是性情未改,可那又怎样,何曾脏了这佛门清静之地啊!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要赠我琉璃灯?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要留我夜宿扫羽轩?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救我性命,将我安顿于梦觉寺?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要在菩萨面前许我那样的承诺?既然你如此看我,为何……”为何要为她宽衣解带,同床共寝吗?可惜她此刻的委屈和悲愤翻江倒海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再不能多说一个字了。
月未央脱口而出的“性情未改”,竟让她狂恨如斯。
这误会可大了去了。
但月未央若要解释,必然要牵扯前世恩怨,她本不欲如此。
看到姬罗预痛哭失声,她心如刀绞,挽着袖间的帕子过去,却在还未触及之际,就被她无情打落。
那帕子上还沾着她曾经依恋的暗香,就这样悄然无声地落地,像入冬时最后一片叶子,褪去了相遇时春日朝阳满世浮华,也褪去了相偎时繁花似锦,炽烈的盛夏。
她目光微敛,僵硬的手停在半空。
姬罗预无动于衷,自个儿抹了眼泪,硬着心肠问道:“仙倌这是怎么了?不过手帕而已,这就受不了了?那次你可打翻了我辛苦为你熬的汤药呢,还把我赶下山去,半点情面不留,那时你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月未央算尽加减乘除,却不料自己会有如此遭逢。
“你当真恨我至此?”
“恨!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却次次骗我,将我蒙在鼓里,枉我那么喜欢你,你却步步为营,编排我的命运。”
她收手,起身,神色依旧风轻云淡:“也好。”
言罢,转身而去。
姬罗预惊诧地望着她的背影,末了都没有等来她想要的,她想听月未央说过往种种,皆为所迫,她想听月未央真心诚意地认错,对不起三个字就那么难吗?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何生她如此孤高又清冷的性情!
“我原以为你待我会不同,没想到却也是凉薄至极!”
月未央止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且听着她在身后张狂的怒骂:“我之前被御柳卿利用,好不容易结束了十八世噩梦,自尽之后转世投胎,却又被你利用,我就是你们手中的棋子,你们凭什么编排别人的命运!执笔官了不起啊,算什么东西!”
月未央抬头,佛光万丈,可她却如身处牢笼,不见天日。
倏而轻笑,自嘲且无谓:对呀,我算什么东西?逆天改命,弑神杀生,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苦海于我而言,没有彼岸。
合欢花落在庭前,丝丝缕缕染着枯黄,粘在她的鞋底,拂在她的袖上,又随着她身后的风,且住且行。
谁说落花无情?
说落花无情的人必定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无情,落花还有残红,人若无情,只剩漠然和怨憎。
崖望君风风火火赶回,于檐下撞见月未央时,并非察觉出她神色反常,反而喜上眉梢,连连道贺:“央央,看到没有,主儿成佛了,恭喜恭喜。”
月未央冷冷道:“主儿金身尚在梦觉寺,你何不前去道贺?”
“我当然要先来给你道贺了,主儿功德圆满,添香侍者归位,西方梵天世界也有你一尊香位。今后,你终于不用窝在四面透风的扫羽轩了,东都这个地方,好虽好,但对你而言,仍算埋没了,位列诸佛之后可不要忘了我。”
“成佛,不也是你心之所向?”
崖望君黯然:“我一方山灵而已,嗜杀成性,劣迹斑斑,登不得大雅之堂,入不了佛家慧眼,成佛这种事,想想就行了,当初不过是搪塞栖梧君的,但你不一样,你自始至终跟随在主儿身边,之前添香侍者的尊崇犹在,谁也抹杀不了你的功劳。”
月未央嗤笑:“说的好像主儿成佛了,天|机宫就会放过我似的。”
“我知道,你为雪岁阑逆天改命,可说到底所作所为并未跳出命理因缘,天|机宫即便要找茬也决计挑不出毛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你偷盗地脉紫芝之事为难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请罪书递到了天|机宫,好让他们知道,这罪过我扛下了,千万别谢我,只要你成佛之后别忘了我就行。”
说罢,难掩喜色,月未央真不想打击他。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就不怕天|机宫为难你?”
“我查过了,偷盗地脉紫芝不是大事,顶多受几道鞭刑了事,栖梧君飞升时挨了那么多道天劫都没死,我这才哪跟哪,再说,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早就刀枪不入了,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月未央轻叹:“也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不敌我魂飞魄散的罪过,我就不求你念着我了,每年清明上柱香即可。”
说完要走,却被崖望君拽住了袖子:“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谁要魂飞魄散?”
月未央波澜不惊地望着他,嘱托道:“往后不要随意替他人顶罪,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人到底做了什么。”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月未央幻化出的赤芒剑,星星点点血迹已发黑:“弑神的罪过,你可扛得住?”
他瞪大的双眼,满是惊恐错愕:“你不会真的杀了冰夷神吧?”
“否则你以为大雨为何会停?冰夷神不知变通,我与他谈判未果,总要保全东都百姓的性命,所以只好杀了他。”
“你疯了吧,我原以为你说笑的,怎么会……”
“我债多不愁,”月未央冷冽的眼神扫过,生生打断了他的斥责,“偷盗地脉紫芝的罪过不妨也算给我,没必要连累他人替我受过。”
“来不及了,请罪书已经递到了天|机宫,不过没关系,央央,即便要受苦,我也会陪着你。”
月未央也道:“没关系,等到审判的时候,我会找栖梧君作证,凤丘百位长老可都看见了是我偷的灵药。”
“你何苦如此?”
她摘下崖望君的面具,吹落了上面的尘灰:“我这位添香侍者总爱惹麻烦,以后就由你侍奉主儿左右了,且等半年,你的修行只差区区半年,这半年你要好生侍奉在月净尊者座前,半年后,亦可佛光加身。”
“那你呢?”
“我?你就不用惦记了,往后山河迢迢,岁月遥遥,风是我,水是我,云是我,雨是我,箪食瓢饮是我,三千繁华也是我,就当你从未认识过我,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什么意思?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听不懂你说话,现在更不懂了。”
“懂不懂无所谓,替我照顾好里面那位即可。”她眼神探向暗室,补充道,“她的修行我算过了,还差三年,三年过后会随你一道侍奉在月净尊者身侧,毕竟她曾经就是提灯侍者,主儿座前总该有她的位子。”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不知。”
“该知道吗?”
月未央犹豫了片刻,忽然笑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看她开心了,若惹得她不开心,化成鬼我都会来找你的。”
说罢再不废话,转身离去了。
崖望君进了扫羽轩,正瞧见满地凌乱的命策,还有倒在命策中的姬罗预,他过去将人扶起,发现那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泪痕混着胭脂凝在她脸上,斑驳狼狈。
她怎么会找到暗室里来呢?
看此情形,方才她二人定起了不小的争执。
他把姬罗预扶进偏室,妥妥放在了床上,回身去了梦觉寺。
短短几步之遥,他却想了很多,思绪如脱缰野马,飞度古今,横盖乾坤,他想成佛,可却从未想过佛究竟谓何。
以为一封请罪书递到天|机宫,为成全他人的功业而挡下过错,舍去小我才谓佛,可却不想月未央弑神之举,枉造杀孽是否也谓佛?
若是,为何她不能同主儿一道成佛,反而要接受惩罚?
若不是,她舍去的小我又有何价值?
救下东都百姓,万千生灵的功德又会算在谁的头上?千百年后,当人们论起那位粉身碎骨的添香侍者,又会有怎样的说辞?
几步之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梦觉寺,月净尊者金身尚在,浮云塔上至晚不见金光退散,似在等他。
他屈膝跪下,不知主儿能否听到他的求祷:
“弟子拜见月净尊者。”
三个叩首之后,他才垂首而道,“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并未堪破红尘机缘,也不曾领悟佛法的无边造化,浑浑噩噩度了有百年,这百年间,不知悲苦,不知淫乐,无怜悯众生之慈悲,无度化己身之觉悟,说起来仍是山间愚蒙未脱的顽石,难随尊者教化四方,故此,弟子愿留在东都,继续修行。”
“地狱寒热,饿鬼饥渴,旁生愚痴,非天争斗,天人堕落,以及人道生老病死之苦无量无边,悲欢离合,当作如是观。”
他听得懂,主儿不过在告诉他,生老病死,六道轮回已苦,悲欢离合又算得了什么呢,别看不开了。
“弟子知道,尊者不想让我因一叶障目,困心止步,但我依旧想要留在东都城修行,了却挂碍,方能顿悟。”
“可想清楚了?”
他毫不犹豫:“想清楚了。”
月净尊者低眉,金光渐隐,待到最后一抹光束消失于浮云塔,夜空恢复了原有的湛蓝,原来已经深夜了,四下却空荡寂寥,不见人影。
他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脑袋空着什么也没想,可不知小泗探头探脑地过来,为何问道:“大猫,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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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离合,佛说悲欢
佛说昏鸦鼓噪,红尘缱绻
只因
佛有一双不会流泪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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