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眉红着眼睛过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他昨夜抱着海棠,手臂被火舌舔过,留下一片伤痕,他自己都不忍心看,这可是要留疤的。
他岁数不小了,本来就比不过后宫的美人们,又伤了身子,他本来想着日后前程都没了,哭得正伤感呢,皇帝居然现在叫他过来陪着用早膳。
皇帝看见他过来,只是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没有嘘寒问暖,小画眉连忙坐下,取过碗来,像往常一样给皇帝添粥。
皇帝也习惯他伺候了,但是看见他只用右手,便想起来内侍刚才说他烧伤了。
“还疼吗?”皇帝问。
小画眉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帝,摇头道,“不疼,只伤了一点儿,太医说这几日不沾水就好。”
皇帝道,“坐下吃吧。”
小画眉不敢不听,吃的比平常更快了些。皇帝拿着勺子喝了两口,心头酸楚,吃不下去了。
他扔了勺子,小画眉也立马撤手,“陛下...”
“你家里还有人吗?”皇帝忽然问道,这话皇帝以前当然没有问过,美人长得美就好了,不必问出处。
小画眉茫然地想了想,说,“回陛下,不知道,奴十来岁的就被家里人给卖了。”
皇帝知道他以前过得不好,但是被亲生爹娘卖了换这种事情,深居内宫享受荣华富贵的皇帝还是第一次听说。
“为何要卖你?”
“大哥要娶媳妇儿了,没钱,就把奴卖了,”小画眉苦涩地笑道,“他们舍不得小弟,说小弟聪明,能考状元。”
皇帝同情地看着少年,招手让他过来,小画眉走过去,顺势半跪在地上,靠在皇帝的膝头,“奴可羡慕陛下了,太后娘娘心里想着您呢。”
皇帝一下一下摸着小宠儿柔软的长发,心中冷笑,太后真的想着他吗,她要是真想着他这个儿子,能为了崔家喝毒药?!
崔家,崔家有什么好的!皇帝心中蓦然升起杀意,他的亲娘连儿子孙子都不要了,留在崔家干什么,让崔家给她陪葬去吧,下了黄泉继续照料他们,省得...省得死不瞑目!
自古以来,哪个当娘的不是为儿子的前程考虑,也就是崔太后还一心搁在自己娘家!这一点,皇帝非常不理解,他想不通!
可崔太后已然不会开口说话了,他也没机会再问了。皇帝思虑重重,忽然觉得膝盖有些重,他低头一看,少年已经伏在他膝头睡着了。
一张俊秀的小脸被被挤压变形,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眼底的青黑愈发明显。
小画眉本来就睡得不安稳,皇帝没看多久他就惊醒了。他昂起脖子看着皇帝,惊恐道,“陛...陛下...”
“朕看你累得很,”皇帝把他扶起来,“回去休息吧。”
小画眉低头,说,“奴不能陪着陛下守灵,就在偏殿等陛下好不好。”
皇帝本来就是想找个人陪着他的,他一提,皇帝马上就答应了,自己去守灵的时候,他在偏殿等候,还差遣太医侯着,随后给他看着伤口。
李纯钧被关在在宫里很不舒服,想出去看看,可惜这案子让何正宁一审,跟滚雪球一样越审越大,韩皇后那个侄子也被拎到宫里来了,李纯钧牵扯其中,逃脱不得。
“何大人好大的胆子,只瞥了你一个影子,就敢把皇后也扯出去,我都没想着今天要将皇后如何。”李纯钧看着两个孩子一起玩耍,跟顾湛说道。
她这话说的轻巧,不过顾湛照样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意,尤其是看到两个孩子的时候。
韩皇后那个侄子敢放火烧宫,将她一双儿女置身险境,李纯钧恨不得活剐了他们,只是觉得现在要先处置崔家,才这么说。
她还是怕皇帝心软,万一崔家把黑锅扣到韩皇后头上,说不定皇帝还得饶他们一回。
顾湛道,“看在太后肯为崔家喝毒药的面子上,陛下也不会真的将崔氏全族如何,最多让他们回老家罢了。”
李纯钧握住了顾湛发凉的手腕,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顾湛非常怨恨韩氏蓄意害死崔太后,崔太后再如何,她都是顾湛这些年里最重要的长辈,他厌烦崔家,可他照样敬重祖母。
再者,就是两个孩子和她了,顾湛必定不能容忍韩氏要杀他们母子三人。
因此,就算事情不适合在这个时候闹大,他也出手了。
看破不说破,李纯钧一向如此。她想着皇帝的脾气,不解道,“也不知先帝是如何教导陛下的,如此心软。”
“先帝子嗣不丰,他哪个都舍不得,陛下容易心软,顾念亲情,是他刻意为之,你看现在,陛下的兄弟们都好端端的,”顾湛解释完,又皱着眉头道,“唉,先帝才七个儿子,封也封的出去,可是你看陛下,二十二个儿子,二十个公主...日后真是为难我了。”
李纯钧看了看外面说,“陛下刚才把那位叫过去陪着他了,这也好,不能生。”
顾湛无奈地摇摇头,嘲讽道,“后面几个小的不就是有了那个以后才生的吗,朝中文武时常诟病陛下好幸男宠,我看这没什么好诟病的,儿子女儿还不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吗,又不耽搁大夏皇族延续血脉,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顾湛打小看着娘亲和东宫的女人争来斗去,只为了他父亲这样一个不争气的人,觉得很没有意思。
现在他有了李纯钧,就更瞧不上皇帝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后宫美人了。
李纯钧觉得顾湛这话说的很有意思,皇帝陛下确实如此啊,最宠爱的是个少年,但孩子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生,不耽误,她笑道,“刚才丞相又来跟你说这话了。”
“可不是,”顾湛嫌弃地皱眉,神情半点不像两个孩子的父亲,“不耽误朝政就好,做臣子的总喜欢管皇帝的家事,这样不好。”
顾湛知道李纯钧跟欧阳赋吵过一架,他也知道李纯钧有些事情可能做的不妥当,但顾湛就是承认,他就是偏心李纯钧了,或者说,他不想再跟出身于东山书院的一派臣子妥协,包括自己的老师卫先生。
李纯钧揣度他的意思,说道,“顾湛,我不问你有什么计划,我想跟你说,咱们两个都不是轻狂的年纪了。”
“多谢我们家阿暖提醒,我有分寸,”顾湛回道,“只是今日之后,该让他们知道有些事情是不一样的。”
天地君亲师中的后三个字里,君在前,亲在中,师在后。他是君,李纯钧是亲,卫先生和丞相是师,这个界限,不论如何不该越过。
李纯钧看看时辰,说,“来拜太后娘娘的朝臣命妇走的差不多了,你过去吧。”
顾湛起身,把顾亭抱起来,又牵着海棠的手,“我带两个孩子过去,你等一等,咱们午后回东宫。”
“行。”李纯钧帮他把门打开,看着他们三个出了门,然后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
顾湛心里越发难受起来,他越来越想要那个位子了,越早越好,他想李纯钧名正言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和孩子去看太后,李纯钧只能孤身一人等待他们回来,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他们应该是一家人,写在一个族谱上。
李纯钧当然揣测不到顾湛复杂的心思,她倚在门框上,回忆以前顾湛的样子,好像有点模糊了,就算她一直假装,顾湛早已经不是少年的顾湛了。
他在走向皇位的途中,已经蜕变成一个男人了,一个大权在握的,可怕的男人。即便顾湛在她面前好像没有变过,但有些事情,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李纯钧又惋惜,又骄傲。少年可贵,但所有的少年都会长大。她很高兴,顾湛在长成男人的时候,没有忘记他少年时候许下的承诺,对她的承诺。
她也会信守自己的承诺的。
“二姑娘,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小画眉裹着厚厚的衣袍,顶着大雪朝她走过来。
李纯钧满腔思虑在美少年面前瞬间化作飞灰去了,满眼都是惊艳之色,“看雪,上来。”
说实话,这男孩子长得实在是好看,好看又别致。李纯钧不是没见过那些小宠儿,可那些少年,一个个宛若好女,没有少年气,艳俗得很。
小画眉却是不同,媚而不俗,温和又不女气,反正李纯钧看他很顺手,就连海棠也看他顺眼。这对母女看得上眼的,自然是绝好的美人了。
小画眉站在台阶下,说了一声得罪,这才站在李纯钧身旁,还靠后一半,十分谨慎。
李纯钧看他脸色惨白,道,“伤得重了?”
“不是,冷。”他哆哆嗦嗦地回道,他看见李纯钧连袍子都没披,面色却红润温暖,心里羡慕的紧,可惜他只能拉紧自己的大氅,免得风吹进来。
李纯钧看看他身上的大氅,道,“你今年有十九了吧,还这么瘦小,是身体不好?”
小画眉摇头苦笑,“十九岁已经不漂亮了,在陛下的深宫里,蠢不是死罪,丑才是。”
李纯钧道,“你能揣摩清楚陛下的心思,可见是很聪明的,那你也该知道,以色侍人,本来不能长久,你该为自己打算,身体不好,你连后半辈子都赔上去了。”
小画眉咬着嘴唇,长睫毛上下震颤,他慢吞吞的说,“我舍不得。”
李纯钧诧异,“你舍不得什么,这鬼地方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抱金砖的皇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