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哑的嗓音中似噙了些不易察觉的黯然和别的什么，楚晏的眉头一下蹙起，几分不适涌上心头。

　　但他也只是顿了一瞬，并未回头，抬脚，走出了刑房。

　　他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做。

　　风迴战败，接下来卫梁二军对云国的进攻更是如狼似虎般的凶猛，但楚晏打算半月后攻下云都的计划却被卫军的人阻拦住。

　　卫军与梁军的联合，从一开始卫王的打算就只是将其视为一枚作为其称霸天下的棋子，而如今原本在其眼中只是一枚棋子存在的梁军突然成了一匹随时会将他们吞噬的豺狼，卫军自然不会甘于坐以待毙。

　　然而每到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重要的醒悟总会来得太迟。

　　梁军靠着卫军逐渐强大，卫军在这个时候早已不是楚晏的对手。

　　卫军溃败最后一日，刑房内传来消息，风迴在其前方大战时刻，乘机逃出军营，对此楚晏并未放在心上，只冷笑一声，“无妨，一个废人，他最好能有命回到云都。”

　　他的人，那日下了多重的手他有数，并未让其真的重伤到残废的地步，只是他没有想到，那样的伤，还在武功被废的情况下，居然真能从他的军营逃了出去。

　　彼时，卫国城都皆已被梁军收复，房间内，几名侍婢手中正捧着两套玄红交错的喜袍让楚晏仔细端详。

　　屋外正下着毛毛细雨，林烟霏从院落中迈进屋子，抬眼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她原地怔了怔。

　　楚晏听到动静抬头，见是她来，忙将她拉到喜袍前，“霏儿，过来替我看看这套喜服如何？”

　　他动作间透着的都是一股迫不及待，认真沉思的模样，眉眼间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愉悦欣喜。

　　她心底也像是染了蜜，遂也看着喜服沉思了会儿，摇了摇头，“太艳了些。”

　　“大喜日子，自然是艳些好。”

　　楚晏又像是没听见她的意见，目不转睛的盯着喜服，说是让她帮忙看，其实他已经很满意了。

　　林烟霏娇嗔般的白了他一眼，“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转过头小声咕哝，“自己都决定了还问我做甚？”

　　楚晏看了她一眼，无奈的笑了一声，又给一旁候着的裁缝提着建议，哪里哪里该改改，哪里哪里该绣上什么样的花儿。

　　林烟霏看着看着，唇角也不自觉的扬了些弧度出来，这几乎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到楚晏这般欣喜得如小孩子般的模样。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但是，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淡了淡，“你……真的要在拿下云都之后就成亲吗？”

　　楚晏正在同裁缝商量着，听到这句话，他脸上的笑意也褪了几分，“有些东西，总得有个了结。”

　　回过头就见到林烟霏眸底隐约的虑色，他一下拧了眉，“怎么，你不高兴？”

　　模样像是真的担心她不高兴，林烟霏张了张嘴，又听他接着道，“你若不高兴，换个日子也成。”

　　说着便要让裁缝将衣裳拿走，只是他说出这句话时，眼底闪过的黯然还是落到了林烟霏眼里，让人无端生出一丝心疼来。

　　她忙上前拦住，笑了笑，“哪里来的不高兴，反正换个日子到底也是要成亲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楚晏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并未再多说什么，转而便朝侍婢吩咐，“将东西好生叠放，若是出了什么事，脑袋都别想要了！”

　　林烟霏在一旁‘噗呲’的笑出了声，一件衣裳，能生出什么事来？

　　只是后来，出事的不是衣裳，而是人。

　　风迴逃走的半月后，云王收到楚晏即将进攻云都的消息，当下弃城而逃，仅余五千人抗敌守城。

　　届时，风将军即将迎娶君莫的消息传遍天下。

　　大婚之日正好选在梁军攻打云都这天。

　　仲冬嘉平月，风气正寒。

　　这日，天上飘了大雪。

　　云都已为弃城，人烟袅袅，从城门至宫墙，总统不过万余人马留守。

　　城门打开，楚晏骑在马背上立于最前方，一件白色绒毛披风搭于肩头，一阵冷风扬起，便有毛须划过他冷峻的侧脸。

　　上好的狼皮，极御寒。

　　远方尽头，唢呐声声充斥于耳，那一行顺着街道的迎亲队伍喜庆万分，偏隔着纷纷雪幕任由那抹艳色染红了眼。

　　由远而近的，喇叭唢呐，铜锣皮鼓声，吹吹打打，一整队火红人影衬着一顶金凤华辇缓缓而行，风迴今日着了大红金戈喜袍，骑在烈马上的身姿威武飒爽。

　　他怀中，抱着一罐白玉瓷罐。

　　城中该逃的逃，留下的五千人马，成了他如今唯一的迎亲队伍。

　　看到楚晏和他身旁高举屹立的梁国大旗，前行的队伍被风迴勒停，他缓缓的道，“燕楚，这场仗，你赢了。”

　　楚晏缓缓眯眸，“自然。”

　　身后是他的百万梁军，这场仗，不用打，他们已经赢了。

　　“所以，”风迴不咸不淡的盯着他，语气甚至噙了淡淡的笑，“燕世子是打算在这里将我们一杀而尽以解愤恨，还是看在阿莫曾经算是待你不薄的份上，待我们成完亲再动手？”

　　说着，他看了从头到尾都随在楚晏身旁的林烟霏一眼。

　　如今的云国对他们已经起不到任何威胁的作用，楚晏自然不用担心林烟霏跟在他身边会有危险。

　　但他明显没有注意到风迴眼底的冷意，只是听到成亲这两个字，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风将军的本事，”他话语讥讽的道，“受了那样重的伤，如今还可以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这很出乎我的意料。”

　　云国还有一个霍云祁，他倒是没想到霍云祁的医术可以高明到这种程度，但……

　　楚晏的视线落在那顶火红的轿辇上，唇角浮现冷意，“不过看样子，你这迎亲队伍到这里也差不多是尽头了。”

　　白色青蓝瓷罐在他怀中静躺，风迴望着他，“是吗，燕楚，你就不怕到了最后你才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他的语气得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这次风迴看到，那个男人眼底蓦然覆上的阴霾，冷如寒霜的声音随着楚晏拔剑的动作响起，“我的仇未报，难道你觉得我会看着她这样安然的嫁人？” 燕归处，莫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