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夔的这一席话使得殿中鸦雀无声,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此刻都不说话了,每一双眼睛都往上盯着赵元昭,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他们都很想知道,陛下到底要如何给世人一个交代。
这样的沉默寂静只维持了半刻不到,赵元昭附和窦夔的话,道“丞相说得不错,为了大梁,为了百姓,更为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朕的确该给世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赵元昭站起身,向前迈步,立于阶上俯视着阶下众臣,坚定道:“但这个交代,必须得在传言得到证实后方才生效。”
他抬起左手,往旁边一指,铿锵有力道:“史官在侧,朕今日所言字句为证,若元妃果真为兔妖祸国,朕必诛之,反之,这传言不尽不实,朕,必要查清作乱之人,而一切论断须得在元妃诞下皇嗣后才能得以证实,若皇嗣无异,则传言为虚,反之,朕也必将依言行事。”
说完这些话,赵元昭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窦夔,含笑缓语:“这个交代,丞相可满意?”
窦夔虽不满意,但也知晓,让陛下在此时此刻去处置元妃那是不可能了,便也跟着做了让步,拱手道:“陛下圣明。但还有不妥——”
赵元昭才刚刚放松下来的神色又立时紧绷了起来,他眼睛又紧紧盯在了窦夔身上,听人又说道:“元妃身份不明前,老臣以为不可再待在宫中,以免对陛下,对梁宫有任何不策,老臣认为不如送去道国寺……”
“窦丞相。”
此时赵元昭已不见方才的笑意,眸里神色同话语一样的阴沉,他当朝打断人所言,面色已露出明显不快:“元妃腹中皇嗣,那是朕、是本朝的第一个孩子,此事至此,已是朕做出最大的让步,再无旁的可能,退朝!”
甩袖转身的一瞬间,赵元昭只觉得帝冕愈发沉重,似要压垮他的脖颈,承着身后那三声万岁,他快步离了这压抑的立政殿。
那日霍宛央很晚才回到千秋殿,纯贵太妃的失心疯好似很严重,胡言乱语了一通根本抓不住任何有利的信息。
本来私下里还传了个太医想给人看看,无奈她死活都不肯让人诊脉,自己只好让太医先开了安神的方子,又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侍女来伺候她,然后才离了西苑,再见苑外高墙绿瓦,霍宛央下定决心,这纯贵太妃的失心疯,她一定要给人治好!
这日霍宛央在千秋殿正用着早膳,便听得殿门处一个欢快俏皮的声音。
“来姐姐这儿趁口吃的,可不算晚吧!”
金颐正从殿外探过脑袋往里瞅着,霍宛央瞬间眉开眼笑。
“不晚不晚,快进来,南珍再添一副碗筷,北珠,你去叫小厨房再上两盘栗子糕和玉米粥!”
见人好不容易过来,霍宛央忙叫人将金颐爱吃爱喝的东西呈上。
“我在孕中,不便做栗子糕与你吃,小厨房的手艺不错,我吃着从不觉腻,一会儿你尝尝。”
金颐欢欢喜喜入了殿,在人身边坐下:“晨定方散,我便过来瞧瞧姐姐。”
待这二人用完膳后,南珍北珠都去了殿外,独独留她们在殿内相谈。霍宛央从桌前起身,上前拉着人往榻上走,待入座,她满眼欣喜道:“自我再入宫,你这还是头一次来千秋殿吧,我在宫里只你这么一个相熟的,可真是叫我想的紧。”
金颐其实早就想来了,只可惜在人刚入宫的那会儿,她还不能同人表现得那么热络,此时她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不失可爱,道:“早就想来同姐姐说话的,却一直没敢过来,就怕叫人察觉出异样,让人对姐姐生疑,姐姐可笑我胆小?”
霍宛央当然明白她的心思,攥着人双手的力道更紧了,话里柔柔道:“当然不会,我自是知晓你是为了我好,而此时,我倒是正在风口浪尖处,你还能拣着这个档口过来,不怕牵连了自己,可是一点都不胆小呢。”
说到这儿,金颐的脸瞬间变了,方才的笑意不减,反而挂起了怒气,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第一次听见那歌谣的时候可是气坏了!这磐阳人——怎能如此造谣姐姐呢!”金颐气不过,这眼圈已经开始泛红了,两只杏眼盯着霍宛央开始往外掉着金豆子,委屈极了,叫人看了直心疼。
霍宛央将人揽过,靠在自己肩上,一边轻轻拍着人肩头,一边笑着哄道:“颐儿不生气,不哭,我没事的,不过就是一个传言,总会有不攻自破的那一天。”
金颐向来就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便是什么,她想不到更深更远的地方,想不到一个传言想要不攻自破要经过多么漫长的煎熬与等待,这期间又要付出多少难以言说的辛苦,就如同她也根本想不到,也不会想到,就连磐阳百姓亦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才会造谣生事的。
但是霍宛央也确实不愿她知道这些,不愿她像自己一样过得那么辛苦,她不谙世事最好,这样她永远都看不到事物与人肮脏丑陋的一面。
金颐靠在人肩上,听人这么哄着又破涕为笑地笑出了声:“姐姐怎像哄孩子一样哄我。”再一垂眼,正好入目的是霍宛央隆起的小腹,她轻轻把手放在人肚子上,疑惑问道:“姐姐这肚子……怎的看着不像三个月的?”
霍宛央这才想起,金颐是不知道她带孕入宫的。自己刚知道有孕的时候,赵元昭便宣布自己“病重”了,尔后便把姐姐秘传入宫了,这期间,她从未见过金颐。
“我入宫的时候啊,就已有两个半月了,如今已是快六个半月了。”
霍宛央轻声与人说着,眉目里话语间皆是即为人母的激动。
金颐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宛央,低声惊奇道:“已经这么大了,幸好陛下后来免了姐姐的晨定,要不然这一准要被人发现端倪的。”
自从上次动了胎气,赵元昭便不让霍宛央去晨定了,任她怎么说都没用,一开始她还奇怪呢,之前说得好好的,怎的说不让去就不让去了,如今再一细想,怕是从那时起,赵元昭就已经知晓传言之事了,这也就很好的能够说明那日他所言所行的异常。
霍宛央一笑带过,与人扯开了别的话题:“之前晨定的时候,皇后有意无意的刁难与我,你都在帮我说话,我还不曾知晓,她可有为难过你?”
闻言金颐灿然一笑,完全不以为意:“姐姐放心,我入宫到现在好着呢,除了齐贵嫔常与我走动,其他人我都不太熟,她们也不曾找过我什么麻烦。”
一听道齐贵嫔,霍宛央有些疑惑,问道:“齐淑慎?你与她走得近?”
金颐点头:“嗯,听说她来拜访过姐姐,怎么?姐姐对她印象不好吗?”
霍宛央无意识的撇了撇嘴,然后摇了摇头:“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不过齐家背景强,齐贵嫔——”说到这儿,霍宛央突然不说了,像是硬生生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止住了声音。
金颐还等着听人下话呢,一时间突然没了声儿,她看着霍之湄,神情疑惑道:“姐姐怎么了?”
霍宛央有瞬间的愣怔,待反应过来,她直接向人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齐贵嫔可是魏国公齐昌的……女儿?”
这话连霍宛央自己问的都有些不确定,她若是没记错,魏国公是没有女儿的,那时她还小,记得母亲说过,先帝曾调侃过京城两家只出男不出女的,其中一个是霍家,另一个就是齐家,不过后来霍家出了两个女儿,这齐家便是唯一的一个了。
方才霍宛央的神色,还让金颐以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下听完人所言所问,她眉头一松,笑道:“名门世家里好像也只有他家姓齐,当是没错。”
霍宛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道:“那你可知她年岁多少?”
金颐点点头,道:“知道知道,她比我还要小上一岁,二八添一,不过她的面相实在不像是这般岁小的人。”
听完这句话,霍宛央心里倒不那么惊奇了。齐家到底有没有女儿,她也不十分确定,只是印象里有过这种话,但若是齐家后来真有了女儿,定是要比自己岁小的,如今自己即进双十,这两三岁之差听着倒也合理,可是霍宛央的直觉却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往后靠了靠,霍宛央笑着接道:“那你看我可像刚过及笄的?估计旁人也是这般想我的。”
金颐一点都不赞同:“怎么会呢,姐姐可是忘了,当年在闺中,姐姐可是有着大梁最美之称的。”
霍宛央垂眸,浅浅一笑:“你倒是会打趣我了,我接着与你说,你们既然走得近,那你对她也应有了解,你觉得她如何?”
金颐想了想,道:“我虽比她长一岁,但总觉得她倒像个姐姐一样。”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