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宛央回到千秋殿的时候已近暮色黄昏了，她到底没能说服赵元昭，可她也相信，有他在，自己定不会有事，这种既安心、又忧患的感觉，满满充斥在她的心间。
甫一入坐，北珠便上前，低声与人道：“娘娘，岚颂姑姑方才传话过来了，最后审的是储秀宫的杂役宫女，说是听西苑的瑾霞姑姑讲的，待去西苑传人的时候，发现她倒在厢房的地上，已死了近半月之久了。”
这句话引起了霍宛央的疑惑，她抬头看着北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瑾霞？周瑾霞？她不是纯贵太妃的贴身侍女吗？”
“奴婢也是才知道，纯贵太妃，年后突然就失心疯了，这人总是时好时坏的……”北珠不掩难过说道。
“失心疯……”嘴里喃喃道出这三个字，霍宛央一瞬间仿佛被抽去了灵魂，无力的瘫软在软榻上。
纯贵太妃是先帝高宗后宫里极具姿色及能力的嫔妃，最有可能坐上后位，而自己当年因为传言刚入宫的时候，没少受她的挤兑，后宫众人更是只知纯贵妃，不知新皇后，全部都站在她那头儿。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当年她无意在梅苑撞破了赵元昭同自己耳鬓厮磨后，竟替自己保守住了秘密，虽然此后仍与自己多番作对，却始终没有将这件事透露出去。先帝驾崩后，殉葬名册中没有她，自己便做主让赵元昭将她留在了宫中，没有入寺，安安稳稳住进了西苑，让她做个下半生衣食无忧的太妃。
虽与人谈不上是旧友，但好歹也同人有过四年交情，不论好坏，霍宛央心里自然难过，而周瑾霞的为人自己更是清楚，能让她乱说话的，必是有人拿纯贵太妃做要挟了，否则依她的人品，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那么纯贵太妃会得失心疯，也就不觉为奇了。
这人既然能有如此能力，那必是宫中权贵，这眼下后宫中有权的除去皇后，还有别人吗？
所以她必须进一步得到掌握在手的证据，才有机会在这祸国传言之事上扳回一局。
“去西苑。”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霍宛央忽然开口，吓得南珍北珠顿时跪在了地上。
“娘娘不可啊！西苑那个地方刚死过人不说，它本就是废苑重修，娘娘贵体，身怀皇嗣，去不得那种地方！”
霍宛央不以为然，喝下一旁案上备下的安胎药，一面站起身子，一面道：“有何去不得，为了陛下，为了大梁，更为了我腹中之子，哪里都去得。”
说着，她人已经向殿外走了，珍珠二人见拦不住，只好起身快步跟在人身后，一同与人往西苑而去。
西苑内同西苑外完全就是两幅场景。霍宛央抬脚跨入时，周遭环境已不见华贵秀美，夕阳斜下落入院中，此时倒不像是立身在宫中，反有一种来到了农家小院的味道，安逸，宁静，不过抬眼，头上还是那四四方方的天。
南珍上前，最先推开了屋门，一股浓重的潮味儿扑面而来。屋子里光线暗淡得很，但霍宛央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萧芸。
她还是那么不可一世，即便没有美服相衬，眉眼间的贵气依旧透露着她当年的大家风范，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患了失心疯的人。
那人也看见了她，许是久在屋中还不适应外面的光线，此刻萧芸眯着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盯了好久。待下一刻，她直接轻唤出声：“皇后娘娘？”
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不可思议。
北珠最后一个迈入屋内，跟着转身关上了屋门，屋内又恢复了暗淡。
霍宛央按着不辩驳，也不回答，她依着自己现在的身份、礼数与人行礼：“纯贵太妃安好。”
萧芸直直盯着霍宛央，目光灼灼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东西一样。
“皇后怎的向本宫行礼？”她好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话，她的记忆，仿佛只停留在了先帝驾崩前。
半晌过后，只听萧芸轻笑道：“霍之湄，你当你额前点个红点，我就不知你是谁了吗？”
南珍这时上前，恭敬冲人道：“纯贵太妃慎言，庄懿太后已薨逝，您眼前这位是庄懿太后的侄女，当今陛下的元妃娘娘。”
萧芸看了南珍一眼，好像又发现了北珠，这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徘徊着，尔后道：“庄懿太后薨逝？骗谁呢？”
她又看向霍宛央，弯起一侧唇角，神秘兮兮说道：“人的身份、名字、相貌都可以改变，可唯独眼睛不会。”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面上很是亢奋，睁着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低声细语道：“你那双眼睛我不会认错，你——就是霍之湄。”
霍宛央低头一笑，与人重复了一遍：“纯贵太妃，我是今年除夕才入宫的元妃，今日来，是想问您一些事。”
“元妃……你就是元妃？”萧芸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她朗声笑出，还是那副明媚的样子：“哈哈哈！怎么？你和太子终于在一起了？”
见人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霍宛央心里生出一阵叹息，她又道：“纯贵太妃还活在锦安年间呢？如今是锦延二年了。”
这一瞬间，萧芸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站起身，直直朝霍宛央走来。凹陷的双眼布满了通红的血丝，面容也狰狞了起来。
南珍赶忙上前相护，北珠则扶着霍宛央往后退了几步，萧芸直接扑向了离她最近的南珍，南珍惊呼一声，吓得忙往后倒退，这时只听人大声道：“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不要为难瑾霞！”
霍宛央一愣，还想再说些什么，北珠忙道：“娘娘，纯贵太妃的失心疯好像开始发作了，您为着腹中皇嗣考虑，咱们先回吧！”
南珍也跟着劝着，然而霍宛央不想放弃，她觉得只有在人真正发作的时候，才能真的得到有利的信息，所以她又问了一句刺激人的话：“纯贵太妃身边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周瑾霞呢？”
萧芸看向霍宛央，有一瞬间的失神，静默半刻后，她忽然直接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救我，救救瑾霞！”
第二日。
“陛下，现在这流言都已经遍传京城了，陛下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啊！”
“是呀陛下，如今这祸国传言，人人皆知，陛下总得有所作为啊！”
“陛下，依老臣之见，还应尽早处置了妖妃，眼下磐阳百姓无不怨怼，皆道是妖妃祸国，天神示警，陛下若再无动于衷，只怕百姓寒心，民心不稳啊！”
窦夔的一句话，把赵元昭从恍惚的神思里拽了回来，他面上带了一丝讽意，方要张口，便听得下方季平川接道：“丞相怎也成了这听风便是雨的人，世人若说“饭食过满积胃成疾”，丞相可还要将自己活活饿死不成？”
窦夔的脸瞬间通红，手指着季平川，气得直发抖：“大将军，你——朝堂之上，如此妄言，陛下还坐在上面呢，这可不是在你的军营！”
镇国大将军位高权重，陛下不可能不忌惮他。窦夔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开始有意无意的挑拨上了，然而他又岂会不知这镇国同霍家的关系，不过他确实不知，赵元昭对季平川，是无半分忌惮的。
季平川面容始终平淡，一个斜眼都不屑给人，冲着上头赵元昭拱手道：“陛下，臣向来直言不讳，学不来旁人拐弯抹角的那一套，却绝无逾矩之意，丞相所言，臣，实在惶恐。”
“朕知晓将军本意。”
方才窦夔话里的意思，赵元昭也是听得十分明白，她方才说完这句话，窦夔直接迈步上前跪下：“陛下，不管大将军是何意，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祸国传言之事，老臣还是那句话，妖妃不除，大梁难保，老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切莫留恋于儿女情长！”
赵元昭的眉头越蹙越深，他们这是要把霍宛央往死里逼呢。
不只是赵元昭，此刻季平川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这几日在朝上，所议所论之事皆是祸国传言，这话也一日比一日难听。
他抬眼看了一眼龙椅上的赵元昭，心下生起一丝疑惑。
他确信，赵元昭是肯定不会让霍宛央出事的，只是他现在有这个能力去保她无虞吗？
他现在已经开始计划最坏的打算了，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要被提早搬入日程，而这样做的后果，他还没有准备好去接受。
殿中一时安静，赵元昭没有说话，窦夔又开口：“陛下，咱们退一万步来讲，这流言您不信，老臣也不信，镇国大将军和朝中百官皆不信，可陛下您能堵住天下众人的嘴吗？”
赵元昭始终没有开口接窦夔的话，而是一直安安稳稳的坐在上面听着。
“为了大梁，为了百姓，更为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陛下又要如何给世人一个交代啊？”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