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孔兰芝和南珍、萃福回到千秋殿,霍宛央一踏入殿内便看见了正在殿里踱步的季平川。
季平川看见霍宛央的一瞬间便露出了笑容,朝着人走了过来:“阿湄。”
霍宛央也同人露了淡淡一笑,轻声回应:“你来了。”
季平川忽然站住不动了,双眼微眯看着霍宛央,轻笑道:“该唤什么?”
他所言之意,霍宛央当然明白,微微垂下眼眸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呼出了一口气:“季郎。”
然而这样的一声,却是让孔兰芝和南珍二人都结结实实惊到了,她们的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顺服于这人了?
季平川的笑容再次绽放,就像看不见后面跟着的人一样,缓步上前将人一下子抱了起来,然后往内殿迈步而去。
见此状,萃福最先往外退了几步,在看见孔兰芝和南珍二人仍旧站在那里时,轻声道:“两位姑姑,咱们回后厢房歇息吧,前半夜不必守了。”
孔兰芝和南珍都有一种方才回过神的感觉,然后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出了这千秋殿,把殿门阖上了。
刚踏入厢房坐在榻上,南珍一直红着的眼圈便掉下泪来,撇着嘴道:“奶娘……为什么变成这样了……”说完便有些泣不成声了,她赶忙将脸埋在臂窝里,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
孔兰芝知道南珍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也同样知道她在难过什么,上前坐在她旁边,轻轻将她揽住,孔兰芝轻声道:“南珍,现在陪着主子的,只有我们了,我们若是都垮了,让主子怎么办啊……”
南珍没有说话,埋在孔兰芝肩头哭得愈发厉害了,而让孔兰芝最感到不可置信的便是她方才在椒房殿听霍宛央说赵元昭已经死了。
她不信,她的直觉也在告诉她,不能信。
季平川抱着人来到内殿坐下后,便听怀中女子轻声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低头看着霍宛央神色坚定的模样,季平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空出一只手摸着霍宛央粉面,同样轻声:“问吧。”
霍宛央微微侧过头,却还是躲不开他的手,迎着他笑意满满的眼睛,霍宛央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傅府满门被灭一事?”
季平川抚着她面庞的手一滞,看着她的眼也瞬间没了笑意,眼神飘忽一瞬,他开口有些低沉道:“谁告诉你的?”
霍宛央心里深深一痛,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喃喃道:“你早就知道,你瞒着我……”
紧张感环绕在季平川身旁,让他几乎难以再呼吸,他伸手将霍宛央紧紧抱在身前,稳着愈发慌乱的心神道:“阿湄,阿湄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这件事我一直在查,你不要太过悲伤,我一定,真的,我一定会找到真凶的阿湄,你别、别怪我好不好?”
这么去问,霍宛央只是想看看季平川的反应,好猜测这件事是不是和他有关,如此看来当是无关了,否则他不会这般紧张,该是更从容一些的。
见霍宛央没有再说话,季平川一边揉着她头顶细发,一边轻言:“阿湄,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你,你也别再想了,他们的……他们的遗体,我都已经命人下葬了……”
“别再说了。”季平川每说一个字,都是在刺激着霍宛央,让她愈发心痛难忍,出言打断后,她又道:“明天的晨定,我先空一天,方才和姐姐说过了,想再跟你说一遍。”
霍宛央直到此时此刻还没有做好与他的那些嫔妃见面的准备,她知道那日会面临的是什么,也知道她日后面对的是什么。
季平川当然没有任何意见:“若是你不愿去,干脆都别去了,你姐姐又不会怪你什么。”
然而霍宛央只是躲这一日的清净,是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想要做。轻轻挣了挣被人箍得难受的身子,霍宛央说道:“只有明日一日,之后我还是会去的,毕竟还要跟你的妃子们相处,怎么好留下话柄呢?”
只是很普通平常的一番话,在季平川听来却是多了别的意思,松了松双臂,季平川歪着脑袋盯着她垂下头的双眼,戏谑道:“话里有话啊,阿湄是吃味儿了?”
霍宛央怔然片刻,在脑中回忆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言,淡淡一笑道:“我若是吃味儿,你要如何?解散后宫吗?”
然而这一刻,季平川却犹豫了,他或许也是知道霍宛央这话是在与他开玩笑,只轻轻一捏人鼻子,笑道:“恐怕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能力,便只能多宠着你,依着你了。”
本是很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霍宛央在一刻想到了子晏,想起以前这人说过要为她解散后宫的话。
即便她也知道子晏那个时候做不到,可是他曾经是那样想要做到,是那样为自己去努力,去争取。
季平川见人又发起愣来,便抱着人起身往床榻上走去,却在目及殿中画卷时,忽然停住了。
那画上有一个披着月白斗篷的女子,弯着双唇和眉眼在河岸边双手合十,不知在祈愿着什么,身后的桃树上挂满了祈愿带,随风舞动,还有那湖面上的花灯,正承载着女子的希望,越行越远。
他认得这个场景,这是在平湖,是灯会上的场景,季平川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霍宛央的那个灯会,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霍宛央发现了他的异样,抬眼看去时,只见人眼神发直的盯着那墙壁上挂着的那幅“淑女祈愿图”,是子晏画给自己那幅。
她不知道季平川盯着这个看是不是要把它摘下来的意思,但是自己为了不让他毁掉画卷,只挂了这一幅上去,就是为了怀念的。
正想着,霍宛央忽然听见季平川轻声道:“阿湄,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比那画上还要美,当时我便想,若是能娶你做妻子就好了……”
季平川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幅画,他在找,他在从这幅画里找当年的回忆。
这一刻,季平川忽然很想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骗他,可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现在她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再问这些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霍宛央静静躺在人臂弯中没有说话,她实在想不到,除了先前在宫廷宴会上,她还有那一次如人所言先前便与他遇见过。
“阿湄,中秋那夜,我带你去平湖看灯会吧,就我们两个人,扮一次寻常夫妻,我们一起。”
灯会,已经有多久没去过了,事到如今,霍宛央不能说没有一点期盼,却也不如当年那般兴致高亢了。
她没有说话,在季平川看来这就是默认,轻轻笑了一声,他抱着霍宛央慢慢走到了床榻前。
夜幕四合,春宵帐暖。
殿中彻底寂静下来已是后半夜了,霍宛央静静地躺在床榻里侧,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呼吸声,她的神思又飘向了远方。
她想起了在太傅府的生活,想起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了那里所有的点点滴滴。
又想起了自己因着传言入宫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先是祸国传言,再是夭夭降生,然后第二个孩子小产,和子晏慢慢出现隔阂,之后发生巫蛊,牵连北珠,还连累了颐儿,最后皇后是太后的传言彻底传开……
再看后来呢,季平川造反,却将自己禁在了梁宫,囚了姐姐和自己身边的人,关了子晏在地牢,最后自己努力了一切,换来的却是一个还不如先前的结果。
再到现在,子晏死,霍家亡,自己和姐姐被禁深宫,就连自己的孩子们都不能守在自己身边。
是不是她再次入宫真的就是个错误呢?是不是她这一世真的没有缘分和子晏在一起?是不是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她悔了,却也来不及了,不论日后再如何艰难险阻,她都要披荆斩棘的去生活,只这世间最后到底是会留给她寂落浮生,还是安稳一世,都得看以后了。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