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颐认真回想着每一次同齐淑慎的相处,顿了顿,再续:“不过她心思深,我每每同她相处时,只觉人心思捉摸不定,她少与别人来往,倒是阖宫里同我走动的最勤。”
霍宛央颔首,与人直言道:“她上次来拜访我,言语里有意投靠,我便也没有拒绝,宫里现在只有皇后一人掌权,便是想要查清流言的源头,也是千难万难,况且我也不愿分权其中。”
金颐疑惑:“姐姐,这流言难道不是从宫外传入的吗?”
看着人懵懂不知的样子,霍宛央摇了摇头,与人道:“若非有心人故意为之,这流言岂会这般快传遍梁宫,颐儿,我敢肯定,此事与皇后绝对脱不了干系,但我没有证据。”
这天灾每朝每代都或多或少的赶上过,却从未有任何百姓会将这样的灾难与一个女子联系在一起,而能让百姓有如此怨言的,必是有人从中挑唆,才以致暴乱的。
赵元昭踏着夜色来到千秋殿的时候,正见霍宛央攒眉阖眸靠在软榻上,面色较之以往多了好些憔悴。
他心下一揪,抿唇入内,步至近前,轻唤一声:“宛央……”
低哑而不失浑厚的声音传来,霍宛央睁开了眼睛,她的神思还有些恍惚,似还游离在梦境中,待看清面前的人,她缓缓露了个笑:“子晏,你来了。”
赵元昭在人身侧坐下,伸手抚上她眉间,轻声笑道:“怎么愁眉不展的,可是身子不适?”
方才皱起的眉头瞬间松散,霍宛央不想再给人多添烦忧,故而瞒了方才半睡半醒间做的那个梦,捂着肚子轻轻向人靠了过去:“没有不适,许是做了个烦忧的梦吧,然而醒来我也记不清都梦见了些什么。”
待凑近了去看人的时候,霍宛央这才注意到他有些凌乱的发,还有血丝遍布的双眼,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霍宛央轻轻靠在人肩上,远处的赵粉垂帘布在她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不论何时,他都是永远将自己护在身下,背抵压力,承受着这些本不属于他的辛苦劳累,让她心疼。
赵元昭并没有注意到霍宛央的异常,他一手揽住人肩头将人扶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来回摸着人向前隆起的肚子,半晌后轻笑道:“好像又大了一圈。”
若是不说,她还没注意到,霍宛央跟着抬手也摸了摸,好似是比前两天又大了一圈,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困扰住了霍宛央。
足月便会生产了,可对外那会儿也应只有七八个月,这“早产”下来的孩子届时又不知要被有心人如何说道了。
“子晏,我有个想法。”霍宛央不再犹豫,她不想再理所当然的去承着他劳心劳力而得来的好,继续躲在人怀中避风挡雨。
“什么想法,你说。”
“我想起玄宗和武德太后,当年武德太后有孕,却因腹中子的来历被人诬蔑,而也是在这千秋殿,玄宗为了保人腹中子,将武德太后禁足在了千秋殿,待娩后查验。这看似是惩处,实际上却是给了人保护,上百年后的今日,我也想请陛下效仿玄宗,将我禁在这千秋殿吧。”
赵元昭不敢相信霍宛央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心疼:“宛央!”他将人从肩上扶起,抓着她双臂的手微微使了些力,带着央求的语气唤了人一声。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霍宛央早已知晓那日在立政殿,赵元昭口中所述的交代,而她,不能再让这件事出半分差错,落人口实。
她挂着笑与人打趣道:“玄宗如何与武德太后恩爱,千百年来无人不知,说句犯上的,如今我想做一回武德太后,你倒不肯成全我。”
赵元昭盯着霍宛央,一字一句,言辞恳切而深情:“玄宗再如何与武德太后恩爱,到底他视江山社稷为重,可我,绝不要你受半点委屈!”
有这一句话,霍宛央便是此刻被当成兔妖处死,她也无憾了。
看着人神色里还隐有着急的样子,霍宛央轻轻笑了笑,缓缓道:“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以江山社稷为重,你身在此位,由不得你选,子晏,为了大梁,为了我们以后,你便下旨吧。”
“我不!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的,我本就没能好好护住你,又怎能再雪上加霜!”他大口呼吸了两下,片刻后又道:“宛央,你不相信我吗?你只要安心等着孩子出世就好了啊,为什么非要让我禁足你呢?”
霍宛央又何尝希望这样呢?她握住人手掌,安抚着他不平稳的情绪,再道:“这个孩子最晚入秋也便要生了,对外根本不够足月,届时还会引来许多麻烦,难免再落人话柄,况且只是禁足而已,我的生活起居一切都照旧啊,只是不能出这千秋殿,别人亦是进不来罢了,这于我又何尝不是件益事。”
霍宛央目光诚恳的看着赵元昭,希望人能点头应了她这个主意,这样一来,她悄悄在自己宫里生产,旁人亦是不知,待到入冬时再扮一场分娩的戏,对外便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而赵元昭异常坚定,一口回绝:“现在是春日,你让我禁足你到冬日,时过三季,这绝无可能。”他稳了稳心神,耐心道:“宛央,我懂你的担心,对外道是早产而生,这并非不可,咱们没必要自找罪受。”
他的坚定中带着恳求,霍宛央都能感受得到,话至此,她也不知该如何再劝了。
不如便再躲这几个月吧,以免再让他烦中生乱。
“罢了,许是我太过紧张了,子晏,我总怕因为我,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
赵元昭听见这声“罢了”,顿时松下一口气,伸手将人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安抚道:“哪里有什么麻烦,你入宫后,我反而较之以往更有了力量,会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去拼、去斗,此乃其乐无穷呢。”
霍宛央只笑不语,伏在人胸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赵元昭见人不说话,继续道:“别再多想了,孕中忧思可不好,你只需依靠我、相信我就行了。”
经由此事,霍宛央愈发觉得那日齐淑慎说的话是极有道理的。她必须要自己站稳脚跟,才能和赵元昭互帮互助,彼此相扶,而不是一味的依赖,让他疲惫之余再多生担忧。
她又想起了方才自己小憩时做的那个梦。
阴暗的地牢内,霍宛央看见她自己站在牢房外,里头是被绑在木架上,血痕累累的赵元昭。
她看见自己一直站在那里流泪,很是伤心欲绝,但是却一直没上前,也没有去施救。
霍宛央在一旁看着,心里着急,但是梦里的她自己却是什么作为都没有。
还有那个站在她身后,穿着明黄朝服的人,到底是谁?
今年的春猎被延后至秋日了,因着祸国传言之说,宫中众人无不人心惶惶,这宴会庆典少了,就连嫔妃之间的走动也不见频繁了,每日的晨定还是铁打不动的进行着,只基本上就行礼问安走个形式便各回各宫了。
每个人都在等,等元妃腹中之子出世,更多的人还是在等一场幸灾乐祸。
比如柳双妙。
再比如,沈媚。
年前皇后拉拢沈媚时,她不是没动过心。皇后说的极有道理,自己是众多妃嫔中最得宠的一个,那么复宠亦是最有望的。当然,这只是在元妃入宫前,现在元妃入宫,陛下眼中哪里还有旁人,她不妒不怨是不可能的,当初是想着靠自己的努力和陛下的旧情来借机行事,却不想时至今日,陛下大概早已不知她沈媚是何人了。
每次去晨定,沈媚都规矩的坐在椅子上,一面品着茶,一面静静地看着元妃或与皇后暗潮汹涌,或和金容华笑对眉眼,再或是看着久未见的陛下一次次的出现在椒房殿,疼人护人,最后和人牵手离去。
在闻及元妃有孕之时,沈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来。入宫到现在,陛下一次都没碰过她,可是她却承着一个宠妃的名头,在宫里受柳氏所欺所辱,尽管最后同陛下配合给了柳氏一击,却也从那日起,实实在在的失了宠,少不了要被些宫人白眼嘲讽。
如此这般,她倒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受过这份“恩宠”。得到再失去,可比从未得到强多了,所以从她第一次看到元妃的时候,一个念头便渐渐萌生了,此后的日子里,元妃如何得陛下偏疼宠爱,都被沈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由心而生念头也就愈发根深蒂固了。
所以这一次,是她主动来找皇后投靠的。
如今她才明白,当初并不是她沈媚做错了什么,才要被如此对待,而是她所处的这个环境,由不得她去选择对错。
在后宫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过都是依靠皇帝的恩宠罢了,哪里还有什么是非对错之分呢。
只恨她明白的太晚!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