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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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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责检查的那个警察并没有做到这个地步,他只是在路灯的照射下查看了雅克给他的护照,以职业的眼神检视着证件上的照片是否与本人相符。然后又将铅笔舔舐了好几次,在自己的小册子上记了几笔。

  “您家住哪里?”

  “日内瓦。”

  “您在巴黎居住何处?”

  雅克有些游移不定,他在穆尔朗那里得到消息,在这回出远门前,给他的在向日街住的那间很安全的房子已经给别人住了,他还并没有寻到新的地方住,今天晚上他想去图奈尔码头的转角处,贝纳丹路附带着家具租出的房间住,他告诉他们这个地址,警察写在了本子上。

  随后警察们开始检查贞妮,她在雅克旁边,只带了一张身份证,刚巧她的手提包里面还有一个信封是达尼埃尔的。警察并没有一点点为难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将女孩的名字记到本子上面。

  “多谢。”他十分谦恭地说。

  他碰了一下帽子的边儿,就走出去了,他的同志跟在他后面,斯特法尼有些鄙夷地说道:“社会在自卫了。”雅克此刻笑了起来:“看,我被注意到了。”贞妮已经握住他的手一把拽紧了,她大惊失色:“他们会为难您?”她的声音十分无力,“不能怎么样。”斯特法尼大笑起来:“您觉得那些人还能把我们如何?我们出示的证件全部是合法的。”“唯一一点让我苦恼的是,”雅克直白地说,“我告诉他们我住在李贝特酒店。”

  “明天就去结账,换个地方住。”

  夜晚又闷又热,巷子里发出难闻的气味,贞妮紧紧贴着雅克,她已经无法控制激动,她踉踉跄跄地走在不平整的石头路面上,扭伤了脚,要不是挽着雅克的胳膊,她就摔跤了。她停了下来,靠在车棚墙壁上面,脚感到持续的刺痛。“哦,雅克。”她嘟哝着,“我真的全无力气了。”

  “靠在我身上。”

  因为她累了,他觉得她更亲近了。

  小巷子的尽头是条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从那个地方四散而去。“你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斯特法尼吩咐道,“我嘛,我要先走了,不可以错过了最后一班车,有一个出租车站就在市政厅前面,我过去给你们打一辆车。”

  过了三分钟,一辆出租车停靠在人行道的边上,贞妮对于自己如此筋疲力尽感到有些尴尬。

  “真是没用,我本来能够自己步行去电车站的。”她因为自己变成了雅克的累赘而责怪自己,她一直以不引起人们注意而觉得骄傲。

  她刚上车,就将面纱和帽子拿掉了,希望能更加亲密地和他依偎在一起。她的脸庞感觉到他暖乎乎的男人的胸膛在上下起伏着。她并没有仰头,只是用自己的手扬起来去寻找雅克的脸,他是笑着的,她摸到他的嘴角,察觉到他在笑。好像这个动作只是为了确认雅克是不是真的在她身边,她收回自己的手,再次躲进雅克的怀里面。汽车减速了,“到了吗?”她心里十分不舍。

  她弄错了。他们并没有到,她看见了奥尔良门,就要接近市税征收的地方了,她轻轻地问:“你晚上住在哪里?”

  “住在李贝特酒店里,怎么想起问这个?”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没有说,他向她俯下身子,她闭上了双眼。雅克的唇瓣久久地在她垂下的眼睫上缠绵,她的耳边响着他含糊不清的呢喃:“我的小宝贝。我的小甜心。宝贝。宝贝。”她感觉到他发烫的嘴唇顺着自己脸庞滑落下来,掠过她的鼻翼,落在她嘴唇上,她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不敢再继续,抬起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热烈地拥抱着。这一次,她主动将自己的嘴唇送向了他,可是他没有看见,他直起身,将她放开,并为她打开了车门。他才察觉到车停下了。雅克跟司机结账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像是做梦一般浑浑噩噩地走了几步,走到门铃旁边,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她的脑际掠过,但是也许她的妈妈已经回家了……一想到丰塔南夫人,让她止不住地一阵颤抖,觉得心慌极了,她抖着双手按响了门铃。

  雅克走到她的身边,门只开了一条缝,露出屋内的灯光来。

  “明天见面吗?”他急急地问她。

  她点头表示同意,她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将她的双手握住,放在自己的手心。

  “上午我来不了。”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明天下午两点钟我来见你,好不好?”

  她再次向他点头,然后将自己的手拿回来,推门进去了。

  他看着她步履僵直,从那灯光照耀的地方走过去,没有回头,被黑暗吞没了,然后他关上了门。

  59

  雅克在李贝特旅馆里面睡得很不安稳,只睡了一会儿。

  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辗转,无数次想着那窗户上透进来的白色微光是不是黎明初亮的天光,两个小时里面,他蜷着身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全身乏力,心里十分烦躁。

  外面终于天亮了。

  他整理好仪容,将自己不多的东西放进包里,将那些证件捆成一扎,然后拖了一把椅子,托着腮帮子靠在窗口发了许久的呆。贞妮的影子不断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爱极了她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怀里,和他面颊厮磨双肩相偎,就像昨天晚上在出租车里面那样。他一和她分别,便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她。他看着清洁工和送奶工在码头上和街上出现了,早晨逐渐在忙碌中苏醒过来,阳沟边上排了一溜的垃圾箱。

  在旅馆对面的街角处有一栋房子,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卖瓷器的商人住的二楼除外,从那窗子可以看见那间房子里放满了小东西,包扎在麦秸秆里零散的餐具,大花瓶,糖果盒子,火辣女人的小雕塑和伟人的胸像。在窗子下面有一个犹太的屠夫,他大红的护窗板上面,有一块刻着希伯来文字的金色招牌,雅克注视良久。

  刚过七点,雅克便去旅馆柜台结了账,走出旅馆买了几份报纸在大堤的一个长椅上开始阅读。

  空气十分清凉,遥远的地方,乳白色的晨雾在巴黎圣母院周围浮动着。

  雅克怀着一种既邪恶又渴求的贪婪,一遍遍阅读那些新闻和评论,所有的报纸千篇一律,就好像是用很多面镜子折射出来的一样。这一次各大报纸都发出了警告,《自由人报》上面有克列孟梭写的一篇《悬崖边上》的文章,《目前局势岌岌可危》是《晨报》的头版头条。

  大多数的共和派发行的报纸都跟右翼人士同流合污,对法国的社会党“在目前的情况之下”发出谴责,居然接受了在巴黎建立起一个守卫和平的国际性的代表会议。

  雅克尚还没有决定是不是离开这个长椅,去开始新的一天。7月31日,周五,不管怎么样,看报让他渐渐变得清醒起来,再次融入了现实生活。他挣扎了一会儿,将自己想要一大早就到天文台林荫大道去的想法压下去。他明白了这样的想法多半是由于自己生活的坚韧性还不够,而不是因为柔情。他觉得羞愧。战争势在必行,这一局输赢未定,还有机会挽回,在巴黎各个地方,人们都已经为了战斗站起来了,再说了,他不是已经跟贞妮说好了要两点钟才会去见她吗?

  去《人道报》现在还太早了,这时候可以去《旗帜报》报社。他不知道该将自己的包寄存在什么地方,也许可以交给穆尔朗保管,一想到要去探访那个老印刷工,他立马起身,他要从码头步行到巴士底广场去。走一走会让他的情绪平静一些。《旗帜报》报社大门关得紧紧的。雅克心想,那我只好等等再来了。为了打发时间,他决定步行到维达尔那里去,他是一个圣安东尼郊区卖书的商人。他的书店后方拿来给一群知识青年作为开会的场所,他们坚持无政府主义,并且出版了一版报纸叫作《红色冲力》,雅克曾在上面发表了一些和瑞士与德国的书籍有关的书评。他只看见维达尔独自坐在窗子旁边,捆扎着堆在桌上的小书册,他打着赤膊。

  “怎么还没有人?”雅克问他。

  “你自己不会看吗?”维达尔有些恼怒的回答让雅克有些惊讶。

  “怎么了?是不是时间还早啊?”

  维达尔无奈地耸肩回答:“昨天也是这样,没几个人来,很明显,他们都怕暴露行踪。你有没有看过这一本?”他补充了一句,指着一本书问,桌子上放了好几本。

  “我读过。”那还是一本叫作《反抗精神》的书,作者是克鲁泡特金。

  “相当好。”维达尔赞道。

  “检查过了吗?”雅克问他。

  “似乎并没有,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搜查。但是我们要时刻警惕,他们迟早会来的。快坐吧。”

  “我先不打扰你做事了,我过些时候再过来。”出了门,一位警察十分礼貌地在他过马路的时候拦住了他:“请出示您的证件。”

  二十米之外的人行道上面还停留着三个人,看起来似乎是一群便衣的样子,正在四处张望,警察默默地看了他的护照,向他敬礼并把证件还给他。

  雅克拿了一根烟出来点上,走到一边,但他十分别扭:“才半天,就被检查了两次。”他心里思忖,“简直搞得像全城戒严。”他朝勒德吕—罗兰林荫大道走去,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被盯上了。“他们什么时候给过我这么大的光荣了。”既然已经走特拉韦西埃尔路上面的一家叫作“现代酒吧”的咖啡厅,他不妨进去坐坐。这是一个十分积极的党支部的中心,算账的蓬飞斯是佩里内儿时的玩伴。

  “你说蓬菲斯吗?他已经有两天没见到人了,”老板说道,“但是,今天一大早我还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呢。”这时候,一个斜着背着一把锯子的三十来岁的男人推着单车进了酒馆。

  “你好,请问艾尔内斯特·蓬菲斯在不在?”

  “他不在。”“大家都不在?”“这里一个人也没。”“什么?难道没什么新消息?”“没有。”

  “还一直在等着中央委员会下达命令?”“对。”

  那个家伙默默地用怀疑的眼睛四处扫视,他的嘴唇像是鱼呼吸一样蠕动着,好吐掉黏在他嘴上的烟蒂。“真是烦人。”他最后说道,“迟早都是要告知大家的嘛,我就要应征到7-4军团里面了,第一天就要去了,要是真的发动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你觉得呢?欧内斯特,我是不是必须去?”

  “不!”雅克大吼一声。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欧尔内斯特十分沮丧地说道,“这应该由你自己做主,小兄弟。”

  “同意去上战场就是和那些发动战争的人沆瀣一气!”雅克说道。

  “这自然是我自己做主的事情。”那人赞同道,对那个咖啡馆的掌柜说着,对雅克的话充耳不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动听,虽然他已经很明显地显示出了忐忑。他不满地看了一眼雅克,似乎在想:“我可没有问你的意见,我仅仅想要知道党中央的指示。”

  还没到达《旗帜报》报社的时候,雅克深深思考了一会儿,在街道上面彷徨着,现在,这个地区渐渐开始热闹起来,顺着阳沟,摆了一长排的小板车,上面堆满了蔬菜还有果实,商贩们推着四处叫卖,工人还有家庭妇女们为了避开阳光,都在有阴凉的一条人行道上面推来搡去,窄窄的几条街成了一个露天的小市场。

  他察觉到,卖棉毛织品的商店里面几乎都是摆着男人用的东西,而且完全与季节不符,毛线马甲,宽大的棉布衬衫,法兰绒的裤带,毛线的袜子。一些西点将临时想出来的招牌写在硬纸板或者是布条上面来吸引顾客。一些比较保守的人写着“猎户鞋”或者“登山鞋”,那些胆子大的则直接写着“行军鞋”,许多的男人驻足观看,似乎很在意的样子,虽然他们没有买下来,妇女们拎着用来装货物的网线袋子,以便买了东西好装在里面,时而去抚摸一下料子,掂量一下有钉子的靴子,虽然并没有购买,但是都十分关注,这就已经可以证明这些货物是顺应市场需要而出现的。购买中零钱变得越来越稀少了,对人们的交易产生了不小的障碍,于是有些小贩就成了换零钱的商人,将一个盒子挂在自己胸前,来来往往地走,他们是做投机倒把的生意,别人拿一百法郎只可以换到九十五法郎的零钱。警察似乎看不见一样。昨天,有大量的五法郎还有二十法郎的小面值钞票从法兰西银行被投放出来,人们把它当作稀罕什物一样争相传看。“他们早有准备。”有人如此解说道,神态带着蔑视和讽刺,可是又隐隐约约透出欣赏的味道。雅克坐在巴士底广场一家咖啡厅里,从昨天他就没吃什么东西了,饥肠辘辘的。里昂火车站,地铁站和电车里面涌出来大群的郊区民众,他们在阳光明媚的广场上面逗留一段时间,拿着几份报纸,一脸忐忑不安和担心疑惑的表情,东张西望地似乎想在进入办公室之前再确认一下,巴黎是不是被这一夕之间的威胁而改变。

  行色匆匆,忐忑不安的人们在咖啡店里来来往往,高声谈论着,有一个人说,他让他老婆去区政府大厅核实一下他的备役手册上面的准确信息,他得意扬扬地说,如果要满足那些上前咨询的民众,兵役办公室的咨询处必须得增加三倍的人手。

  一个的士司机笑眯眯地掏了一张配着图片的刊物,有两张照片被登在同一页上面,一张是德皇返回柏林的画面,一张是普安卡雷到达巴黎的画面:并排的排版十分对称而且含义颇深,能看见两个国家首领站在小洋车的车门前,都比着十分威风的手势来回应本国人民信任的欢呼声。一对中年的夫妻走到柜台前面,女人十分胆怯的神情,打量着店里的人们,希望会有和善的眼光投向自己。他们立刻攀谈起来。

  男人说道:“我们从枫丹白露来的,那里形势十分不妙。”他突然噤声。

  女的比较聒噪,解释道:“昨天夜里,我们隔壁住着一个第七龙骑兵团的将领,有人来通报他叫他即刻打点行装,大半夜地我们被车马喧闹吵醒,骑兵队看来已经得到了行动的指示。”

  “到哪里去?”管账的女人问道。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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