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68)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谁知道呢?大家走到阳台上,满城的人都在东张西望,没有谁叫喊也没有谁说话,他们像做贼一样溜了,没有奏乐,没有穿制服,然后就是军队里面的列车,还有汽车和装备,队伍太长了一直到早上才走完。”
“政府区里面贴了一张命令,征募车马,骡子还有草料!”
“这兆头可不对劲啊!”收账的女人十分感兴趣,用满足的音调说着。
“已经在征召预备用的保卫军了。”一个人说道。
“征召那些老头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太妙了!”伙计停下手里的事情说道,“好像是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征召人去守卫桥梁和交通要道以及一切危险的地方,我知道这个,我有个兄弟已经四十好几了,家住在沙隆,被征召到火车站去了,他们让他戴了一顶破烂的军帽,将子弹袋子挂在外套上,拿着步枪。哈,让你去天桥上面站岗去!你明白的,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要过桥就必须拿出你的证件来。不然的话就会冲你开枪!这么一看应该是有奸细已经混进来了。”
“动员令发下来的第二天我就要出发了。”一个穿着一身粗麻白衣服的粉刷匠自顾自地说道。他讲这话的时候只是将自己手里的杯子拿着把玩,并没有看别的人。
“我也一样。”旁边另外一个人说。
“我就在第三天出发!”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胖子水管工大喊道。“不就是去安古莱姆嘛,你们思考一下,要抢在德国佬到达沙朗特[94]进驻之前!”他装得很像个英雄好汉一样耸耸肩,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工具包,那个包就在他腰间晃来晃去,他哈哈笑着走到门口,说着:“我可不在乎这些,等着看吧,不做这件事,也是瞎忙活。”
“事情该做就得做。”管账的女人十分严肃地总结道。
雅克用力攥紧了拳头,他一言不发,有些抽搐,他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些人的面庞,想要找到一个激烈反应和抵抗的神情,但是没有用,这些人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已经六神无主,变得一脸茫然,他们胡言乱语也许是因为他们害怕,但是已经心甘情愿接受了,或者差不多已经接受了。他起身拎起了自己的包,急急忙忙地走了,他比以往任何的时候都要更着急去拜访穆尔朗,这个老印刷工将两只手放在黑色的工作服口袋里面,来来回回地在夹层楼上的三个隔间里面走着,全部的门都大大开着,仅仅是他独自一人,他一边踱步,一边大喊请进来!等到进来的人关门以后才转身。
“原来是你啊,小家伙儿!”
“您好啊,我可以把这个东西寄放在你这里吗?”雅克将提包放在地上。“就几件衣服,没有任何的记号和证件,甚至名字都没留下。”穆尔朗微微点一下头,他眼里的神情依然很愤怒和严肃。
“你怎么还不走?”他冷冷地问道。雅克十分不解地望着他。
“你不赶紧走留在这里干吗?你难道看不出来这里马上就要爆发战争了,笨蛋!”
“您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穆尔朗?”
“对,这就是我说的。”他的声音低沉又洪亮。
他将自己胡子上面的面包碎屑擦掉,将两只手放在口袋里面,重新走来走去。
雅克从来没看见过他如此消沉的样子,眼神黯淡无比,得等他心情稍微好一点,雅克没等着他邀请,拖了一把椅子来。穆尔朗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面的困兽,走到雅克面前停了下来。
“现在你还能依靠谁呢?”他大吼道,“难道还对那些劳动工人寄希望?期待他们来发动一场罢工?”
“对!”雅克语气非常坚定。
这个信基督教的老人无奈地动了一下肩膀:“全体罢工?我呸!如今谁还敢说这两个字?谁还敢考虑这件事?”
“我敢!”
“就凭你?你不可能没注意到,就算是在天主也情不自禁想要救赎的可怜人里面,也还是充满了数不清的闹事鬼和胡闹的家伙,天生安静不下来的,你难道没发现他们早就已经跃跃欲试了吗?只要有一个人能让那些家伙相信某个德国人已经侵入国家的领土,他们就会立马冲上去抢他们的枪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拿出来独立地剖析,一般来说这是个善良的人,嘴巴上总是说着他不希望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他心里也是这么坚信的,但是总还有暴戾、杀戮和毁灭的本能在他们身上蛰伏着,他并不会将这种本能当成骄傲,而且将这些隐藏起来,但是不管怎么样掩饰他心里总是蠢蠢欲动,他总会找机会让自己感到满足,一旦有人给他们机会的话……这是人的天生劣根性,无法改变的!要是不指望人,你想要靠谁?靠那些领导阶级?靠那些我们亲手选出来被拥护的人,那些社会党的参议员?你难道看不见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吗?他们一直为普安卡雷投票支持他!他们只差一点点就会在发动战争的协议上签字了!”
他挪动一下脚跟又在房间里面转了一大圈。
“不,在这个地儿还有若莱斯那样的人,在别的地方还有旺德维尔德还有哈斯那样的人们。”“什么?你还对那些重要的领导抱希望?”穆尔朗径直朝他走过来,继续说,“你在布鲁塞尔就已经见识过他们了,你难道认为这些家伙真是什么英雄好汉,是真的发誓用革命行动来守护和平吗,他们怎么就不曾给欧洲的社会党发布一个一致的口号呢?不!他们将各国政府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让听众为他们欢呼!再后来呢?后来他们就直接去了邮局,去发给沙皇、德皇、美国总统和普安卡雷的电报!他们甚至还发电报去恳求教皇!哀求他用下地狱来胁迫弗朗索瓦·约瑟夫!你说的那个若莱斯,你以为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像个没用的人拖着拉维维亚尼的衣袖,恳求他那位‘可敬的部长’发出几声吼声去恫吓俄国!不!工人阶级被自己的领导骗的团团转,这些领导人没有坚定地去抵制活动以反对征战的威胁,反而让民主主义者得到了相当的自由去行动,他们将革命的机会放弃了,将无产阶级放到了取胜的资本主义手里面!”
他迈了两步路,又突然猛回头:“谁也不能让我丢弃这样的念头,你的那个若莱斯只不过是用夸夸其谈来装模作样!事实上他和我一样都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一切已成定局了!明天俄国与德国就要开打了!普安卡雷面对战争一句话也不会说!……他之所以同意了是因为他还企图遵守他曾经在彼得堡那些罪恶的承诺,之后,”他停了下来,走到门边开了一点门缝,一只灰色的母猫带着几只小猫进来了,“过来,我的小猫们……另外,是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一个让阿尔萨斯、洛林回到法国的那个家伙!”
他走到书架前面,那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还有册子,书架坐落在两个窗户的中间,他拿起一本书爱不释手地轻拍了几下,就像一个马夫爱抚地拍拍自己爱马的脖颈一样。
“喏,小家伙儿,”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并将手里的书放回去,“我不想夸耀自己,但是我的眼光一般都是很准的,就在他们举行了巴塞尔代表大会以后,我就写下了这样一本书,为了证明给他们看,他们所谓的国际工人协会事实上是个立场不明的存在,若莱斯将我大骂了一顿,如今呢?一切不出我所料,事实就是如此,想要将社会主义和国家主义协调起来,也就是属于我们的真正意义上的国际主义和那些在各个国家依然掌握着权利的民族主义的势力,那简直是妄想。想要打仗——想打胜仗——却不去突破法律的限定,仅仅满足于对各个国家的政府‘施压’,仅仅只是在议会上纸上谈兵地攻击,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
“你让我怎么跟你说清楚呢?……我们绝大部分的革命领导人,他们根本不可能下决心突破国家体制的规定去行动!你知道这其中的逻辑吗?这一个国家,他们全然不知,也不愿意将它打倒,想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共和国来取而代之,现在,只要国界线上侵入了普鲁士枪骑兵,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用自己的刺刀来保卫国家!他们小心翼翼地准备着!就应该会想到有这种情况的!”他十分激动地说着,一边转身走进了房间最内部,“这将会是彻底的背叛,我跟你讲,居斯塔夫·埃尔韦武一样的叛变!全部的领导人,挨个儿地全部叛变!你阅读过报纸了吗?祖国已经陷入危难!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刀枪已经挥动起来,轰轰隆隆!乒乓!是大战争之前的准备!……一个星期以后,或许在法国甚至欧洲都找不到几个真正的社会党人了,只有沙文主义分子们到处都是!”
他迅速地走到雅克身边,将有力的大手放在他肩膀上:“正因如此我才告诉你,捣蛋鬼,你就大胆地相信我穆尔朗吧,你赶紧离开,不要再拖了,赶紧回到瑞士去。在那里,你这样的人也许还能找到一份职业,在这里是不可能了,已经完全没可能了!”雅克十分沮丧地从穆尔朗那里走出来,怎么都无法排除心里的沮丧,要去哪里找人安慰一下呢?
他迅速地赶往了《人道报》报社,斯特法尼还有加洛正在那里和老大商量,他在走廊上撞见了卡蒂厄,他跑过来对雅克大声地说,刚刚有两个人,都是在政府的内部机关做事的,马尔韦以及阿贝尔·费里[95],接待了若莱斯,返回的时候若莱斯表示,完全不必失望。
雅克刚和他告别就遇见了帕热斯,他是加洛的一个年轻的合作伙伴,他十分消极,俄国在加紧速度备战,到处都可以为这种假设做证明,据说昨天沙皇已经暗地里签下了具有决定作用的赦令,也就是总动员令。
雅克在“新月咖啡馆”只坐了一小会儿,除了于丽大婶,他没有看见任何认识的人。于丽大婶坐在大厅的一角,似乎在召开着一个不大的妇女会议。她在一个绷着仿皮漆布的长椅上,对于她的短腿来说,那软皮凳子看起来似乎太高了。这个富有激情的老婆婆头上没有帽子,她灰色的头发裸露在外面,她正被一群女活动分子围在中间,她挥舞着手脚,高声谈论着,她将这些妇女召集起来是想要让她们明白一些理论。雅克装作没看见,偷偷走开了。
有几个人坐在小径路上的一家“进步咖啡馆”烟雾缭绕的阁楼上,讨论着当天发生的事情,这些人分别是拉布、贝尔特还有茹默兰,外加一个从南锡刚到这里的人,默尔特,莫泽尔省工会里面的一个书记,他早上才将东部的新闻带到巴黎。还有个和他一同来的人,是一个德国的社会党的党员,向他保证说,昨天晚上柏林已经有一个军事商议会被召开了,德国的人们也已经察觉到今天将会出现“重要的决定”。德军已经把莫塞尔河上面的大桥都占据了,灾难已经来了。昨天有一些德国的轻骑兵在吕维尔附近十分挑衅地过了国界线,奔跑在法国的领土长达好几百米[96]。
“你说在吕内维尔?”雅克问他的时候忽然记起了达尼埃尔,记起了贞妮。
他不是很专心地听他们讲着,那个南锡人说道,已经好几个晚上,有数不清的空火车从东部那些铁轨上开过去了,回到了各个火车站,等着驶往巴黎的郊区随时等待命令。雅克一言不发,开始紧张了。他看到欧洲已经开始向毁灭的深渊滑下去了,活生生的似乎是真实发生的场景一样。这要什么样的奇迹才能够力挽狂澜,让所有的舆论为之震惊,激发起各个国家的民众爆发一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的反抗呢?
突然之间,他想再次回到兄长那里去了。雅克已经快一周没有和哥哥见面了。此时正是午饭时间,他可以在他的家里去见昂图瓦纳。“再说了,去看看他好让我消磨等着去找贞妮之前的时间。”
60
“雅克先生知道要开战的消息了吗?”莱翁向他发问,这是在嘲笑他吗?他说话的时候疑问的语调跟他那突出的眼球里面散发的眼神一般,痴痴呆呆的,但是在他噘着的嘴巴上又能看出一丝狡黠的意味。没等雅克回答他,他又说道:“我在第四天就要上前线了。但是我总是后勤兵。”有电梯关门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先生到家了。”莱翁边说边去开门,昂图瓦纳扶着一个小老头儿的肩膀走进来,那个老头儿双鬓花白,一身羊驼毛料子的西服。雅克已经认出这就是他爸爸曾经的秘书。沙斯勒见到雅克大吃一惊,他一看到非常熟悉的面庞,就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像是要控制住自己不要尖叫一样:
“啊呀,是您来了!”昂图瓦纳似乎在想什么,和弟弟握了一下手,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感到惊讶,“沙斯勒先生刚才在人行道上来回走着等我,我请他上来和我们一起用午餐。”“就这一次,不会经常来的。”沙斯勒十分谦卑地支吾着说。昂图瓦纳对用人说道:“可以开始用餐了。”他们三个都进到诊疗室里面去了,斯蒂德莱尔、茹斯兰还有罗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满桌子都摊着报纸。“我来迟了,从医院出来之后我又去了一下奥尔赛码头。”昂图瓦纳向他们解释道,一时沉默,大伙都面色阴沉地望着他。
“事情如何?”斯蒂莱尔忍不住问。
“十分不乐观,非常糟糕。”昂图瓦纳说得很简单,他十分丧气地摇头,撇了撇嘴巴,然后又扬了扬声音说:“请到餐桌上来吧。”“就像吕梅尔讲的那样。”昂图瓦纳突然开口说道,他的眼睛依然盯着面前的盘子,“此时,我们有着足够的理由去指望英国国会能与我们一道行动。不管怎么说,至少它是不会阻止我们的。”
“那这么说,它为何不尽快地声明呢?那样还能挽救一下局势!”斯蒂莱尔问道。
雅克不禁插嘴道:“什么原因?就是因为还无法完全确定英国希望力挽狂澜。不必说了,英国是那个唯一可以渔翁得利的国家。”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