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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军营地背后的公共体育场又聚集了学生,足有好几百人。
这次他们不喊口号了,也不对着第九军再发表什么演讲。有人搬来了一架木梯i子,一个男学生爬到梯i子最顶端晃晃悠悠地站着,两手一挥,操场上响起了歌声,一首接着一首都是脍炙人口的进步歌曲。
淞浦城的明星电影公司出品的进步电影很多,几乎每部电影都有优美的配乐和歌曲,每首歌曲也都随着电影的热映而风靡。
学生们朗声唱着“披荆斩棘,齐流血汗”,是讲青年工人的电影里唱的,要为平等与自由抛洒血汗;他们唱着“东方光明,潮水逐星”,是讲渔家子弟的电影里唱的,要为贫困的家乡、受苦的先辈追求光明;他们唱着“没有后退,只有向前”,歌声便山呼海啸起来,那是讲义勇军官兵的电影里唱的,令人血脉贲张的孤勇军魂。
于义同带着手下的小警察赶到体育场,才走到跟前,就听到那歌声越发浩荡,像是风暴里卷起的浪潮,高昂宽广,上遮浮云,下蔽尘烟,带着低沉的轰隆。
这哪里是几百人的歌咏?
路过的行人,卖菜的摊贩,附近的居民,玩耍的孩童……少说也有几千人汇入了体育场,跟着学生们一起高歌。
“……没有后退!只有向前!”
时值正午,第九军营地门前正在进行换岗仪式,走下岗亭的战士和走上岗亭的战士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交接,随后一致地转身,立正,向着体育场的方向敬礼。
歌声更洪亮了。
于义同竟然也激动得眼前模糊起来,他用手背在眼角抹了一下,爬上了体育场旁边的栏杆,用脚尖勾着,站高了,忘情地跟着操场里的人唱出了直冲云霄的豪情。
“没有后退!只有向前!”
“……没有后退……只有向前……”
素雪戴着夹鼻眼镜,伏在案上写了半幅字,听着燕访在旁一边做女红一边不停哼唱,唱得他心里烦躁,运笔的气势也难以贯通,干脆将笔一搁。
“燕访,你唱的什么?哪里学来的?”
这话一出,燕访连忙抿着嘴,不出声了。她心知爸爸最厌烦军政之事,偏偏这又是唱军队奋进的歌。她近来几次悄悄跑出去,同温潋秋他们一起参加街头的救国歌咏会,实在唱得熟了,一不小心就漏了出来。
素雪微微低着头,从眼镜上方看她。这样的眼神总显得很严厉,从小燕访就怕爸爸这样看她,像是能把她做了什么坏事、闯了什么祸都看穿似的。
“这些天你又偷偷出去了?”素雪问着,“爸爸有没有告诉你,现在外面乱,你不要出门。一打起仗来,就是魑魅魍魉横行。现下政府也要南迁丹州,更管不住。哼,这些政客,都是无能之辈,无耻之徒!”
燕访悄悄撇撇小嘴,她也不知道爸爸跟政客和军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逮着机会就要讽刺几句。
“爸爸,我知道啦,”她敷衍地答应,“我不出门。”
“这些乱七八糟的歌也不许唱,”素雪重重地说,“妈妈教给你的精粹,你记不住、唱不好,倒是会唱这些。”
这下燕访可不愿意了:“爸爸,你知道这首歌是谁写的吗?”
“我不需要知道是谁写的,”素雪固执得像那些个常来家里追忆旧时的迂腐老头,“不许唱就是不许唱。”
燕访顿时来了气,把手里的针线一放:“这是救国的歌!淞浦城都传唱遍了!爸爸,你什么也不知道,整天只坐在书房里,还教训我。”
“救国?什么时候唱唱歌就能救国了?”素雪讥诮地看着她。
“才不只是唱唱歌!”燕访急切地要证明,“他们组织了工人义勇军,还有战地服务团,都已经去城北前线了!”
“他们?”素雪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燕访,你都同谁打交道?爸爸告诉你的话,你是不是都当耳旁风?”
燕访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想掩饰已经来不及,干脆不管不顾了:“爸爸,都是你的偏见。这世上明明也有好军人,他们在火线上浴血作战,我们难道不该帮?人人都该出一份力!”
素雪看着他,笑了。
他笑起来时别有一种岁月洗练的魅力,可此刻却笑得并不和蔼,反而目如寒星,是挑剔和尖酸的前兆。
“不是爸爸瞧不起你,燕访,你涉世不深,容易识人不清,还不听老人言。现在就想在爸爸面前讲道理?你还早着呢!政客和军人都是什么货色,爸爸见过多少,你见过多少?豺狼虎豹和豺狼虎豹相互撕咬,你一个小香猪在旁边看得心潮澎湃,和你有什么关系?”
“才不是!”燕访听了“小香猪”三个字就气得七窍生烟,却先想着为他人辩解,“第九军是守卫国土,是英雄!没有他们,我们就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这回素雪干脆笑出声来:“我们确实是案上鱼肉,没有东洋人,也一样是案上鱼肉。不论哪里的军队,都不过是人家豢养的恶犬,磨亮的刀,只是一时没有用你做菜,你便以为自己也是食客?燕访,这世上只有爸爸妈妈真心护着你,你可千万别头脑发热,犯了糊涂。”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气愤的事,脸色一肃,一把扯了手边的纸。
燕访满口想辩,对他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辩起,只能问:“爸爸,难道军人里就没有好人吗?热心国事的人就没有好人吗?”
素雪拂去案上纸屑,冷哼一声:“未必没有,但好人难以善终。若真是有良知的人,你让他当一把刀,当一只恶犬,比当鱼肉还不如。想做好人,要么自甘堕落,要么不得好死,认识了也是徒增愁苦,你何必自讨苦吃?”
他坐在那里,不知看着何处,面色沉沉,像是在生闷气,却忽然听见燕访抽鼻子的声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算起来燕访也是二十多岁的姑娘了,鬓边还是毛绒绒的碎发,和小时候一样。她在女孩子里面算是胆大的,并不爱哭。小时候她淘气,素雪偶尔也唱白脸吓唬她,她最多也只是吓得发呆,很少流泪。
“燕访,这是怎么了?”素雪只好起身去哄哄她,“爸爸把话说重了?”他歪着头站在燕访跟前,颇为关怀地看她捧着手帕大声擤鼻子,心里的旧事仍在翻涌:“燕访,爸爸也曾经做过有血气的人,可那不是什么好事。爸爸不想让你也经历那样的事。”
燕访把自己的鼻尖拧得通红,还是呆呆地抽着鼻子:“爸爸,好人真的都不能善终吗?”
素雪无声地叹了口气:“至少我见过的,是这样。”
“那么,”燕访抬起头,眉毛迫切地、孩子气地拧在一起,“那么我们不是更该帮他们吗?”
“援军怎么还没有到?”
冯团长焦头烂额。
淞州城北此战,已打了近一个月。期间,军委增援了一个炮兵营,两个精锐师,在第三次停战时,还为第九军补充了三千兵员。可是战线越拉越长,东洋海军集结的舰队和兵员也越来越多。
宪兵团所剩的兵员被部署在侧翼一片淤积的河滩,这里沙多泥重,不是理想的登陆地点。然而冯团长心里却惴惴不安,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他接到裴砺出电话的时候更为加剧。
“冯团长,千万警惕,我马上亲自带人去侧翼。”
这是什么情况?冯团长顿时慌了,军长本人都要亲自上火线了?
“不是说有四五个师的援军吗?他们都支援到哪儿去了?”他急吼吼地问,额头上渗出冷汗来。
裴砺出略略停顿了一下:“洪州又起战事,城西交通线也被人破坏。援军都阻隔在城西过不来。冯团长,你们一定守住了,我马上来。”
“裴军长放心。”冯团长不由在电话前一个立正,可一放下听筒,他就立刻破口大骂起来,骂联合会,骂铁路局。
“团长,怎么啦?”旁边有人问。
冯团长骂够了,勉强停下来,只觉得两手冰凉。
“加强警戒,”他双目圆睁,眼睛都是红的,抬手攥住衣襟,“加强警戒。”
衣襟底下是他平日常带的玉观音,他在心里默默地祷念。
“……他妈的联合会!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竟然反扑!”祁兴龙的声音气急败坏,“他们心里还有一点家国天下没有?我就说,只有白雨庐这个人天下为公我是信的,他一死,洪州剩下的那些都是败类!妈的,怎么没把他们赶尽杀绝!”
他一心积极地想要上淞浦城北战场去,却不料被一纸调令拉回了洪州,只能气呼呼地挂电话来骂几句泄愤:“败类!”
直至今日,裘灏听人提及白雨庐,仍旧会感到心中刺痛。
白雨庐怎么会死在洪州战场上?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轻易地死在一场规模和烈度都并不大的战役中?
——联合会除了白雨庐都是败类。
这是祁兴龙一时的气话,却忽然让裘灏灵光一闪。
难道联合会内部确实存在问题?白雨庐死了,他们似乎连行事风格也变了,竟能做出不顾外敌,趁火打劫的事情。如果是这样,联合会内部的问题究竟是白雨庐死后才出现,还是早在白雨庐生前就已经存在呢?
“曾伯龄的所作所为让雨庐失去了最后的支撑。雨庐的遭遇是你难以想象的。”
裘灏记起徐衍的那封信。这句话他当初读来觉得是针对曾伯龄一个人,可如今想来却有奇怪之处。曾伯龄没有答应白雨庐提出的合作,这让白雨庐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可白雨庐的遭遇是什么?就裘灏所知,曾伯龄为了挽留白雨庐,所做的也不过是以高官厚禄许之,又在《中央日报》发表过一段惺惺作态的寄言。
难以想象的遭遇。
裘灏沉思着。
“我已经可以想见,”祁兴龙还在悲痛地说着丧气话,“此战必败无疑。东洋舰队开来了航母,我们的援军一个都赶不到。淞浦城恐怕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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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惯孩子家长,素雪把拔和葛格的命运截然不同。
素雪:小香猪。
燕访:气死我啦!把拔你凭什么说我?
葛格:傻毛毛。
底迪:葛格抱嘛!葛格你为什么不抱抱我?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