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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团的巡演队回来了,子启镇一下子热闹起来。
一个身量娇小,梳着两弯柔顺的长发辫的小姑娘还背着行李,就直冲上门来。卫平原正端了核桃壳、石榴皮要出去倒,迎面撞上了。小姑娘扫他一眼,满脸笑盈盈地,大叫一声:“温潋秋!”
她长得小模小样,还像个孩子,可是细看下来,却很漂亮。卫平原想起来,自己之前是见过她的。那时候,他还没被胖子首长叫来专门保护温潋秋,但是子启镇上人人都在说,镇子上来了几个神仙似的人物,其中有个小姑娘,可俊了,镇子里工人委员会的小董书记一看见,就迷得走不动道。
卫平原听了很是不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一个小姑娘迷得走不动道呢?有一天他跟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战士去给锅炉房帮忙,却看见一个娇小的人影坐在锅炉房不远处的河岸旁,穿着一件漂亮的白底蓝花裙子,把长发揽在一侧的肩膀上轻轻梳理着。那长发柔软,半干未干,在树荫缝隙投下的阳光残影里闪烁着光泽,又在水边微风中拂动着芳香。
几个年轻小伙子顿时都屏声静气起来,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只是短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相互确认了——这一定就是传说里那个“可俊了”的小姑娘。
她真是好看,可是他们没来得及看几眼,就被人赶走了。
赶他们走的就是工人委员会的小董书记。小董书记年纪不大,在子启镇却很有威望。他为人精明能干,说话干脆利落,还会讲很多道理。镇子上有年纪、有学识的人都夸赞,说小董书记是个人物,没有什么他做不成的事情。卫平原常常见到小董书记,却也都不大敢和他说话,觉得他身上有种神气,叫人不太容易接近。他也很敬畏小董书记,知道这个人说的话一定要听。
小董书记是从他们身后过来的,一开口就说:“你们几个小鬼头,在这里做什么?不学好!”
他们几个吓得跳起来,赶紧说自己是来锅炉房帮忙,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卫平原跑到一半,想回头看看小董书记是不是还在监督他们,不料却看见他早走到了那个小姑娘身旁,小姑娘已经从河堤上站起身来,笑着说了几句话,就走开了。她走开的背影也袅袅婷婷,身段摇摆得很动人,和镇子上的女人都不一样。卫平原看了两眼,又瞥见小董书记严厉地望了过来,气得鼻子都有些扭曲。
糟糕!卫平原暗道。他知道自己又是不学好了。
不学好这三个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卫平原也说不明白,可他心里知道那是不该做的。有时候他也纳闷,为什么他们看一眼小姑娘就是不学好,小董书记和小姑娘笑着讲话却不是不学好呢?
大概因为小董书记是小董书记吧。
想到这里,卫平原不由把手臂伸直了,拦住了想往门里闯的小姑娘。
“哎哎哎,你干嘛?”卫平原道,“你找温先生,也得在门外等。”
“为什么要在门外等?”小姑娘诧异地挑眉。
为什么?卫平原也有点糊涂。小姑娘是个挺好看的人,温潋秋也是个挺好看的人,挺好看的女人和男人,又不是妻子和丈夫,莫名其妙地就要往一个屋子里待着,这就有点不学好。
“总归你等着。”卫平原很生硬地回答。
他才要转身进去,就看见又有一个人上了门,是个松松垮垮的高个子男人。
“燕访,”那男人笑道,“连行李也不放,来得这么急?”
“都怪你!”叫燕访的小姑娘嗔怪地道,“都是你这么懒,我们才回来得这么慢!”
他们正相互嘲笑,温潋秋已经闻声出来了:“你们回来了?怎么一回来就吵架?”他笑得很开心。
“我们本来还能早几天回来,都怪梅鹤至一路上磨磨蹭蹭,又要看风景了,又要去划船了的。”
“你要回来这么早做什么?”叫梅鹤至的男人有些流里流气,“想他呀?”
我就知道!卫平原老气横秋地在旁摇头。这太不像话了!
只见燕访红着脸,生脆地在梅鹤至手臂上抽了一巴掌:“我是想着早些到,还赶得上为温潋秋庆生!你也是他的朋友,朋友不该想着这些吗?”
“庆生?”梅鹤至挨了打也依然笑呵呵,“现在也来得及。”
“哪里还来得及,都要月末了!”
温潋秋的脸色突然变了:“燕访,你吃不吃石榴?”
“他的生日不就是在……”梅鹤至话没说完就被温潋秋拉住了。
“还有核桃!”温潋秋猛地提高了声调,耳朵也红了,“你们进来,一起吃。”
梅鹤至怀疑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有些尴尬。
“好呀。”却是燕访娇憨憨地抱住温潋秋的一只手臂,跟着他进门了。
呔!
卫平原在他们身后徒劳而尴尬地伸出一只大义凛然的手。
怎么能这么拉拉扯扯?
实在太不像话了!
要是小董书记看见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小董书记就来到了子启镇中学的小礼堂。温潋秋正在那里工作,燕访趴在风琴上,对着一张乐谱纸,叽叽喳喳地和他讨论着。
这场景,卫平原看过几回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竟然还有一丝丝觉着,两个这么好看的人凑在一起,也是挺让人高兴的一件事。直到小董书记走进门,卫平原才悚然起来。
这样想是不对的,光是好看这一条,就已经很让人心惊胆战了!若不是像胖子首长说的,温潋秋是个有能耐的作曲家,他都不该这么好看。人一旦生得太好看了,就难免容易不学好的!
卫平原等着小董书记发火,然而小董书记并没有发火,反而笑眯眯起来。
“燕访,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我和你们文艺团的团长,还有子启镇的副镇长一起,在你们团长家里,给你过生日。”
只见燕访的眼睛转了一圈,道:“董书记,我已经和团长说过了,我向来不过生日的,你们不用麻烦了。”
“就算你以前不过生日,我们现在也可以给你过嘛,”小董书记如春风拂面般地笑着,“这没有什么麻烦的。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可你一味这样拒绝,你们团长也很不高兴呀。燕访,我明白你不懂得人情世故,我也喜欢你这样单纯,可也不是人人都能这样明白你,喜欢你的。何况,晚上还有副镇长在,这可是大领导来,他那样忙,还抽出了时间,你怎么能说不来就不来呢?”
“我又不需要人人都明白我,喜欢我,”燕访伶牙俐齿地,一扭身,只对着温潋秋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我有两三个呢。”她对着温潋秋一笑,又道:“我也知道大领导很忙,我过不过生日的小事,请他不用费心了,多忙正经事。”
小董书记的目光短暂地在温潋秋身上停留了一下,仍旧好脾气地道;“燕访,你以后就明白了。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为你好。”
“那我可真是多谢你了。”燕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还是连个正眼也没给。
卫平原很是诧异地看着,他还从没见过小董书记这么吃瘪的样子。小董书记很是圆融地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对那两个人仍旧是笑眯眯的,可转脸瞥见卫平原时,脸色却阴沉了一瞬。
那样子有种阴晴不定的可怕,是小董书记威严的来源之一。卫平原看见了,不由地又是一悚。
很快,子启镇上又传开了,人人都说,副镇长发话了,自古英雄爱美人,小董书记喜欢那个漂亮小姑娘燕访,这是件大好事,一定要给它做成。能帮忙的人都来帮忙,一定要让燕访点头,这也是任务。
这样的任务,人人都是愿意插一脚的,哪怕是在燕访面前说几句小董书记的好话,也算是在积极完成任务。再说,谁不喜欢看漂亮的小姑娘被人提起嫁娶之事时,那羞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呢?
燕访的确愈发经常地红着脸,却不是因为害羞。
“我怎么不会骂人呢?”她红着脸在温潋秋面前发牢骚,“我要是能像那些嫂嫂婶婶一样会骂人就好了!我非得骂得那些人在我面前不敢抬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他想娶,我就得嫁给他?还有那些给他帮忙的人,他们怎么不想想,谁来帮我呢?”
“我帮你,”温潋秋道,“梅鹤至和玲玲姐也帮你。”
“你别提了!”燕访一肚子的火,“我们那个团长还去找了玲玲姐,玲玲姐对她说了,这样的事情要讲个你情我愿。她竟然大笑,说我们小董书记可是青年才俊,燕访嫁了只有好处,有什么不愿意?我看,她最该嫁给董涯,两人实在般配!”
“好了,好了,”温潋秋陪她牢骚了好半天,一点正事也没做,“以后你就来我这里躲着,没人能烦你。”
这怎么能行?
卫平原当机立断,在燕访离开后严肃地向温潋秋提出建议:“温先生,你说让燕访来这里躲着,这不大妥当。”
“怎么不妥当?”温潋秋刚拿起笔,又只得顿住,抬头看着他。
“你们两个总是待在一起,就不妥当,”卫平原很老实地说,“何况,让燕访嫁给董书记,这是副镇长说下的事情,你怎么能帮倒忙呢?”
温潋秋的神色又微微冷了。
“燕访愿意嫁给谁,不愿意嫁给谁,都是她的自由。为什么那个副镇长说什么,她就得听什么呢?”
这可不奇了,为什么不听?大领导拉纤保媒,这是多么好的事情,有什么可不听的?
“副镇长也是为了董书记和燕访好嘛。”卫平原耐心地跟温潋秋讲道理。
“什么事情好不好,难道都是这位副镇长说了算?”温潋秋认真地反问。
“董书记肯定也觉得好。”卫平原继续耐心地说服。
“可是燕访不觉得好。”温潋秋很坚定。
“别人都觉得好。”卫平原又犟了一句。
“燕访不觉得好,那就不好。”温潋秋也不甘示弱。
两个人都不高兴地看着对方。
这个温潋秋!他桌上还摆着自己一粒粒剥出来的石榴籽呢!真是的!卫平原气愤地想着。胖子首长又不在子启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给温潋秋治一治这个不肯配合工作的毛病!
等到潘承起回到子启镇,燕访的事情已经闹得很是不可开交了。
人人都说,燕访明明都是该嫁给小董书记的人了,却整天和那个温潋秋出双入对的,两个人连走路都还搭着手臂,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偶尔也有人说,他们两个本来就是朋友,十几岁时就认识,这也很正常。可立刻就有人反驳,怎么正常?哪里正常?一男一女搭着手臂,这必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说了,一个男青年,一个女青年,长得还都怪好看的,能是什么朋友?
这些话,冯稚真都一五一十地学给潘承起听,一副愁煞的模样。
“我看小温这个孩子还是挺规矩的,这样下去,连他的名声也要糟了。小卫和我说,每次他们两个出门去,也都有人盯着看,你说这可怎么办?”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潘承起听不下去,“稚真,这些事情你少掺和,不要多管闲事。你也告诉小卫,不要理会这些闲话,清者自清。”
“小温和那个燕访,他们真的没有什么的噢?”冯稚真却还在追问。
“我看是没有,”潘承起板着脸,不想再提这些事,“我再说一遍,你不要管这些闲事,尤其不要管温潋秋的闲事!”
冯稚真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就是管闲事了?”
潘承起“啧”了一声,看着她的脸色,抬手指着,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我还不知道你?一脸都是着急要管闲事的表情。”
老夫老妻,虽然常常分隔,但彼此了解至深。
只隔了两三天,潘承起傍晚回家时,就看见温潋秋在自己家里坐着,冯稚真正在热情的招呼,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低着头,红着脸,齐耳的短发顶上,斜斜扎了一个板刷似的小辫儿,像是用心打扮过。
“老潘回来了,”冯稚真站起身,用管闲事时那种格外做作的腔调介绍,“这是我们医院的护士小岳,才刚来不久,我请她来家里吃顿饭。”
这饭吃的是什么意思还用说?潘承起脑袋都大了一圈,看着温潋秋坐在那里,一双秋水似的眼睛从头到尾只看着面前的茶杯,细长的手指轻轻交叉搭在膝头。他只穿了衬衫和毛衣,都是半新不旧的,却打理得很干净,衬得他人也很干净。那模样,小姑娘看见了,是肯定有几分喜欢的。别说小姑娘了,甚至——
潘承起叹了口气,又板起脸。
一顿饭吃得别扭极了,可冯稚真却浑然不觉。饭后,她又要沏茶,像是还想让那两个年轻人多说说话。潘承起已经憋不住了,频频给她使眼色,眼角都快抽筋了,冯稚真才恋恋不舍地领会了意思,先送小岳出门,留下潘承起和温潋秋尴尬地相对。
“咳,”潘承起看着温潋秋沉静的面色,只得干咳一声,“浮光,喝茶。”
不一会儿,冯稚真回来了,脸上犹带笑意。明明是给别人做媒,她却是最喜气洋洋的那个人。只见她还带着一脸笑意,问道:“老潘,你看小岳怎么样?”
潘承起闻言,立刻发作了:“我说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怎么了?”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冯稚真也不乐意了,“小岳怎么不好了?她是护士学校正规毕业的学生,还能照顾小温。”
“你真是不可理喻,”潘承起火冒三丈,“跟你说了多少遍,浮光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我也是一片好意!”冯稚真很不服气,“工委的那个董涯,他就是看上燕访了。小温要是再和燕访弄得不清不楚的,以后怎么做人?只要小温也交个女朋友,这事不就拉扯清楚了?他就是再和燕访做朋友,也没有妨碍了。我可不是为他着想吗?”
“他不交女朋友。”潘承起脱口而出。
“啊?”这下冯稚真蹙眉不解了,“为什么?”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温潋秋一时躲闪地垂了垂眼睛。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潘承起低声埋怨冯稚真。
冯稚真终于觉察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可那会是什么呢?她猜不透。
“没什么的,”温潋秋却柔和地笑了,“其实告诉稚真大姐也没什么的——我有一个爱人,只是不能和他相守。”
冯稚真一闻此言,便明白了,甚至于同情了。
早些年,她和潘承起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往温潋秋身旁一坐,有些愧疚地道:“小温,是我不好,多管闲事。”
“没什么的,”温潋秋还是笑,“潘大哥和稚真大姐真是夫唱妇随,自己和美,所以也希望别人和美。”
这句话里暗暗一点,冯稚真听不出古怪,潘承起却是明白。他不由想起自己管过的闲事,险些红了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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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旁友们已经忘记小董书记是谁了……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