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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平原最近很不开心。
作为一个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身手矫健,脑子活络,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一年前,他开始跟着一位重要的首长做警卫员。这位首长胖乎乎的,其貌不扬,却风度翩翩,据说读过很多书,还喝过洋墨水,会说几门外国话。卫平原跟着他见过世面,去过最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完成过激动人心的任务,还跟着他见过两次了不得的领袖人物,这都是他自豪的资本。他一直摩拳擦掌地想要挑战更严峻的任务,谁知几个月前,胖子首长却丢给他一个瘦瘦弱弱、病病殃殃的人。
“小卫,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照顾温先生。”胖子首长说。
温先生一定也得是个什么人物。
卫平原上下打量,两眼放光。
胖子道:“温先生是著名的作曲家。”
作曲家?
卫平原疑惑地皱起眉头。
胖子首长向那文文弱弱的温先生道:“浮光,小卫是个可靠的战士,你以后凡事尽可以找他。”
温先生礼貌地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道:“你好,我叫温潋秋。”
卫平原看了胖子首长一眼,握住那只手,触手冰凉柔软,几乎让他一惊。这位温先生的手指细瘦纤长,手背肌肤光滑,摸起来像是女人的手,可是握手时却很有力度。他的人也是细瘦纤长的,脸色洁白,眉毛乌黑,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卫平原。
“我,我叫卫平原。”卫平原说着,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这位温潋秋先生长得很好看。他不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小卫,温先生刚来我们这里,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要让他吃得好、睡得好,不能在我们这里生病。”胖子首长道。
“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卫平原激动地敬了个军礼。
作为一个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有时候就是容易激动得太早。他很快就发现,照顾温潋秋这个任务,一点也不激动人心。
在胖子首长的安排下,温潋秋在子启湖文艺团当了教员,可他并不教什么,每天要不就是在子启镇中学的小礼堂里,坐在风琴旁边,时而弹奏,时而起身在风琴顶上铺开纸来,埋头笔耕;要不就是出门转悠。他很喜欢凑热闹,很喜欢和人聊天,但他话其实不多,多半时候都是微笑着听别人说话。
卫平原就每天跟着他四处转悠,看他总跟人摆龙门阵,回来照顾他起居饮食。
温潋秋一坐在风琴前,经常是废寝忘食。卫平原每次给他端来饭,放在他旁边,他也会忘了吃。有时他工作到深夜,卫平原便也只得在他旁边像木头人一样守到半夜三更,困得直打哈欠,也看不到他有睡意。
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匪夷所思了一段时间,你说这人不吃不喝不睡,却能一直干活儿,还真挺省事儿的。
大概是因为温潋秋一天到晚也只是站着,坐着,漫步着,所以不大累吧。
然而没过多久,温潋秋就病倒了,咳喘得很严重。他这一病,胖子首长还亲自来关心过。胖子首长的夫人就是医院的医生,他们夫妇两个都上了门,对温先生嘘寒问暖,卫平原都插不上手,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就见胖子首长回过头来,狠狠瞪眼。
当天,胖子首长把卫平原远远地拎开去,足足教训了好半天。
胖子首长交代了,从此以后,卫平原不能由着温潋秋不吃饭,更不能让他吃冷饭。每天三顿饭,要让他按时吃,菜蔬要新鲜,最好有时令水果,不要轻易给他吃荤食。不过嘛,也不能一概荤食都不吃,偶尔也得给他补补营养。荤食要弄得干净,不能油腻,不能腥膻,最好熬汤,做馅,或者细碎地拌在他的饭食里,让他轻易觉不出。
胖子首长还交代了,从此以后,卫平原也不能由着温潋秋不睡觉,山岭里夜深气寒,更要让他保暖。温潋秋身体虚弱,不似卫平原傻小子火力壮。入秋了,要把他的房间弄得暖和。夜深了,要记得给他披上衣服。北方天干物燥,还要记得他一天热茶温水不能断,他一做起事来什么都顾不得,连自己口渴都顾不上,杯子喝空了,甚至想不起可以自己去添。
这也太难了。
卫平原才当差几天就满腹委屈。
每次他去给温潋秋弄饭食,食堂里的大师傅都没好气地说他在搞特殊。好不容易弄出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带回去,把温潋秋催上个三四五六遍,他有时也还是不吃,只说“等一等”,足足把饭等凉了,卫平原又得冒着大师傅的白眼,再把饭菜热一遍。
而每天他催温潋秋早点睡,更是个不易完成的任务。温潋秋平日里都很温和,唯有这个时候容易暴躁。有时候他像是工作在兴头上,对着纸笔,很不耐烦听人的劝。有时候他并不在作曲,只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是向窗外看着,也是一副烦躁不安的模样。
他的暴躁和别人的暴躁不同。别人的暴躁都是大喊大叫,他的暴躁是不理不睬。起初,卫平原没能及时领悟到他的沉默所代表的情绪,只觉得他像是个任性的孩子,怎么都不肯配合自己的工作。
又恼火,又无奈,卫平原不自觉地对着他絮絮叨叨说多了,还说:“胖……潘首长说了,你得按时睡觉!什么都是你搞特殊,就连按时睡觉你也要搞特殊。这可是潘首长的话,你也不听么?”
这话说得很理直气壮了,卫平原觉得自己把道理讲得很清楚,可温潋秋却从窗前侧过脸,看他的神情颇为冷淡。
“有什么特殊不特殊?” 温潋秋冷冷发话,“我愿意什么时候睡,这事也不由我自己做主吗?”
这有什么好自己做主的?早点睡还是害你吗?
卫平原仍旧理直气壮地想着,可是看见温潋秋的脸色,到底没把这话在他面前说出来,而是一直憋到胖子首长又来探访,才忍不出一吐为快。
胖子首长听完他的委屈,道:“小卫,你的工作就是照顾好他,你要想办法嘛。我听人说过,他工作的时候,手边要是有方便拿起来吃的东西放着,他也就吃了。比方你给他找点儿零嘴什么的,让他工作的时候也能拿着吃,这多好。哎,最近是不是有石榴了?”
卫平原的主要工作从此变成了跟在温潋秋身旁剥石榴,砸核桃。又委屈,又麻木,他拢起新鲜剥出来的石榴籽,吹去细皮的核桃仁,加上洗好擦干的枣子,一起放在温潋秋手旁,让他随手拿着吃。
温潋秋果然挺自然地拿起来就吃了,吃了好多天,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砸核桃的卫平原。
卫平原握着核桃也看着他。
“平原,多谢,”温潋秋又声音温和地道,“我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
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忽然委屈起来,一只手“叭”一声又砸了一颗核桃,另一只手揉了揉眼角。
他很难过。前几天胖子首长离开子启镇,南下执行任务去了,这回还是没有带上他。
他可是个想做战斗英雄的好汉,砸核桃能当英雄吗?
卫平原很绝望。
绝望的卫平原酝酿了很久,胖子首长一回来,他就找上门去,未及说话,就先大哭起来。
胖子首长怀着孕的妻子也在旁边,先开口道:“小卫,怎么啦?受什么委屈了?”
“冯大姐,”卫平原哭得呜噜呜噜,“我过得太没有意义了。”
冯稚真是子启镇医院的医生,卫平原很敬重她。
“这是怎么回事?”冯稚真一向很喜欢卫平原,这孩子总是活力充沛,胆子很大,做什么都高高兴兴的。她瞪了一眼自己家的胖子,喝到:“潘承起,你怎么欺负小卫了?”
“我怎么欺负他了?”潘承起也纳闷儿。
“首长,我不想总是砸核桃。”卫平原使劲儿揉着眼角。
冯稚真忍住笑,向潘承起道:“哎,小卫不习惯伺候人。你换个人就是了。”
潘承起摇了摇头,道:“小卫,你跟我出来。”
两个人一起走到院子里,卫平原大哭了几声,心里头的不开心发泄出来了,倒平静多了。
“小卫,”潘承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去照顾人,是大材小用了?你知道,我怎么可能只是叫你砸核桃?我们随时可能战略转移,那时候你就得负责温潋秋的安全。他不知道我们的战斗生活是怎么样的,你得熟悉他的脾性,到时候才能保护好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卫平原抽抽鼻子,道:“不知道。”
潘承起没说话,小声唱了几句歌,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歌?”
卫平原道:“知道,是《湘水曲》。”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
卫平原不说话了。
“湘州保卫战刚开始打的时候,也正是南方政府连接弃城后撤,伤亡惨重,军心动摇的时候。那时就是温潋秋写了这首曲子,湘水两岸沿江传唱。小卫,你不要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像是没用。偏偏他写出来这些歌,这么振奋人心,你听了,难道不感动?就算你不是湘州人,难道不想保卫湘水?你说,有这样能耐的人,该不该保护他?”
卫平原想了想,老实地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当初的淞州保卫战、洪州保卫战,南方政府军的将领里面有谁?”
卫平原老实地摇摇头。
潘承起道:“里面有温潋秋唯一的兄长。这个人是爱国将领,可惜明珠暗投。”
卫平原眨巴眨巴眼睛。
潘承起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首长,我明白了,”卫平原也一脸严肃,道,“我这就回去砸核桃。”
“话说明白了,我可从来不是让你去砸核桃的,”潘承起笑道,“你得能照顾好他、保护好他。”
“首长放心!”卫平原敬了个军礼。
十九岁的男子汉又激动起来了!
他抬脚就要跑,却被潘承起叫了回来。
“等一等,我给你一个法宝。”
潘承起回到屋里,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大信封。
大信封摸上去软绵绵的,卫平原好奇地揭开看了一眼,里面像是整齐折叠的布料。
“你把这个交给温潋秋,告诉他,送他这个东西的人说了,让他爱惜身体,不许胡闹。”
卫平原心里咯噔一下——温潋秋不爱听人的劝,是不喜欢人家说教他、替他做主的性子。自从经过上一回的冷言冷语,卫平原哪里还敢在他面前说“不许胡闹”四个字?他惴惴不安地、甚至有些怀疑地看着潘承起的胖脸:“温先生会生气吧?”
“生气?”潘承起撇撇嘴,把脸格外地板了板,“他会高兴的。”
胖子首长不算靠谱。
那个大信封交到温潋秋手里,他倒是没生气,将那布料展开,卫平原才看出那是两副枕套,都是一色白的,只是料子不同。枕套里还夹着一个黑绒布面的笔记本和一封薄薄的信。温潋秋看完了信,那神情绝对是称不上高兴的。
“平原,谢谢你,”他很客气地说,“我今天想要早点休息。”
嘿。
甭管他高兴不高兴,胖子首长给的法宝还真的是法宝啊!
卫平原忙不迭退了出去,刚走开几步,想起来温潋秋晚上的药还没喝,又连忙回去提醒。
还未及推开门,卫平原就听见了哭声。
是温潋秋。
那个又温和,又漂亮,时不时有点怪脾气的温潋秋温先生,正在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小娃娃。
他写出来的歌很能动人,大哭的声音竟然也很能动人,卫平原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哭,却跟着难过起来。温潋秋哭了很久,声息渐渐地静了,房里的灯却还亮着。卫平原有些不放心,悄悄开门进去,就见温潋秋斜倚在床上,连被子也没盖,却已经睡着了。大信封里的枕套并没有套在枕头上,而是被他抱在怀里。
难道是为了一个枕套哭的?卫平原捉摸不透,只是轻手轻脚地展开被褥,给温潋秋裹上。
“嗯。”温潋秋仿佛梦呓地出声。卫平原吓得赶紧收回手,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睡得正沉,只是把脸往被褥里埋了埋,极轻地道:“哥哥。”
这下卫平原明白了。
温潋秋这是想家了。
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很少想家,可对于想家这样的情感,却有一种油然的同情。他悄悄地退了一步,去熄灭一旁的灯盏。
灯盏旁,那个黑绒布面本子压着信纸,只露出一角。卫平原猝不及防看见了信纸上的几个字。
“卟。”卫平原动作快过脑子,把灯灭了。可那几个字已经清晰地映在他眼里,无端地就有一种叫人心里怪暄软的浓情厚意——
“哥哥永远陪着你,是不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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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迪坏习惯已经养出来了,每天碎觉的时候都会想起来葛格又双叒叕丢下自己一个人,说好的以后都陪着呢?别人都是起床气,底迪这是上床气。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