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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才过,就有坏消息传来。
南边又打起来了,南方政府军在此时竟然还分出兵力,驱逐在洪州一带的联合会军队。战火一路蔓延,已经到了距离子启镇不过四五天路程的地方。
冯稚真挺着大肚子,她产期将近,行动十分困难。子启镇的乡亲平日里头疼脑热,都多得她热心照顾,此时也有人自告奋勇,赶起自家的车,载她跟随转移的队伍西行。她身边还有那个她关照过的护士小岳陪伴着。尽管潘承起也在转移的队伍里,他们夫妻却不能经常相见。偶尔见上一回,冯稚真也并不诉苦,只说自己一切都好,操心的都是别人:“老潘,小温在哪里?我们车上还有空,他恐怕不惯吃苦,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叫他来我这里。”
“幸亏你提起,”潘承起一拍脑门,“他早已经脚上长了几个泡,走不动路了,又不会骑马。我这就叫他来。”
他果然很快把温潋秋和卫平原带来了。可两个年轻人一看见冯稚真坐着的那辆车,都纷纷摇头。
“我不用,”卫平原道,“首长,我想跟在你旁边。”他好久没真刀真枪地打过仗了,知道跟在胖子首长身边,总有打仗的机会。
“小卫,你忘了你的任务是什么了?”潘承起肃然地道。
卫平原看着温潋秋,又不高兴了。
“我也不用,”温潋秋却道,“潘大哥,你给我一支枪,我也能跟着你们打仗。”
“不行,”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抢在胖子首长前面开了口,“温先生,我们要保护你的安全,你得听我们的安排。”
潘承起一张胖脸,笑起来更圆了:“小卫说得对。”
“我的枪法很准。”温潋秋还在试图坚持。
“你放心,小卫的枪法也很准,”潘承起拍了拍卫平原的肩膀,“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是个神枪手了。”
男子汉卫平原听了一句夸,立刻志得意满地挺起胸膛,骄傲得像一只小公鸡。
然而弱不禁风的温潋秋只是淡淡地扫过来一眼,一点表示敬佩的意思也没有。
这个温潋秋!走不动路的时候我还背过他呢!真是的!卫平原气愤地想。就连胖子首长都夸我的枪法,一个作曲家怎么倒这么傲慢呢?!
他哼了一声,别开脸去,不看温潋秋了。
谁知温潋秋竟然也别开脸,不再看他。
仍旧扎着板刷小辫儿的小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姑娘有着苹果一样讨喜的圆脸,一笑起来就很生动了。
枪声是突然响起来的。卫平原顿时一个激灵要起身,又回过头看着身旁的温潋秋。
命令很快传达,作战部队中分出一部分去阻击,非作战人员要尽快撤离。队伍里顿时一片喧闹,帮忙赶车的乡亲将马匹抽了一鞭,可还没来得及跑出几步,冯稚真就往小岳怀里倒了下去。
“冯老师!”小岳惊呼一声。
只见冯稚真脸上泛出了冷汗,抬手握着小岳的手指。小岳立刻明白了:“要生了?”冯稚真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怎么这时候就要生了?”卫平原一个十九岁的男子汉,对生孩子可没什么概念,平日里看见冯稚真挺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没事儿人似的,可此刻却五官扭曲,像是遭受着什么惨痛的折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小岳着急地道,“得找个地方让她生啊!”
“找什么地方?”卫平原更着急,“在车上还不能生吗?”
小岳气得拍了他一巴掌:“你还想一边赶路一边生啊?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
队伍里很快就传开了,说冯医生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十足的讨债鬼,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最要命的时候闹着要出来。载她的那辆车单独留了下来,小岳守了她一夜,可那孩子偏偏又不出来了。
冯稚真大喘着气,躲在路边的树丛里,一声比一声叫得撕心裂肺,而枪声也一阵比一阵更近。
“小岳,”都这个时候了,冯稚真还在操心别人,“你快走吧,你听这枪声。”
“冯医生……”
“还有谁在?”冯稚真的声音发抖,“别陪着我了,都快走,快走。”
赶车的那位乡亲还在,卫平原和温潋秋也在。
“你们快走啊!”冯稚真几近脱力地喊出来,“小卫,你的任务是什么,你忘了?”
远远地,他们听见有人问:“孩子生完了吗?”
“还没有!”小岳回答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要生多久?”
谁也不知道。
卫平原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温潋秋的手腕:“我们走!”
“稚真大姐!”温潋秋匆忙地从衣领里拽出什么东西,“这个给你!”
那东西系在他脖子上,轻易竟解不下来,他手忙脚乱地解了片刻,还是没能取下来,卫平原看见那东西银闪闪的,是个什么小玩意儿。
“别弄了!”卫平原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只觉得他磨蹭,立刻拽着他,一起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沿着浮灰飘扬的道路往前赶。
路上已经看不见人影,他们只走出了大概两三里的路,卫平原突然耳朵一动,按着温潋秋卧倒下去。在他们左前方相隔不过几百米的地方,一顶南方政府军的军帽露了头——有敌人!
这一带的路因为地形的缘故都是抬高了筑的,路的一侧就是个高不过七八米的坡,这些人显然是找到了路径,绕过正面交火的战线,想从侧面摸上来。
糟了,卫平原颈子里都是一冷,只要这些人往大路上来,立刻就能发现他和温潋秋。
对面很是谨慎,立刻又躲了回去,没了动静。卫平原只等了片刻,突然心里更是一悚。如若这些人是猫在路旁向前走,走不了多久,就会遇见正在生产的冯稚真!
“你就在这里,”卫平原立刻小声向温潋秋道,“我马上回来。”
“你去哪里?”温潋秋却一把抓住他。
“冯大姐!”卫平原来不及解释,掏出身边一把勃朗宁□□,塞给温潋秋。他不知道这个作曲家究竟是不是真的会用枪,可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了。
小心地从路面匍匐过去,卫平原往坡下打量,果然已经没有人了。他跳下去,不放心地往温潋秋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么做也许是不对的。胖子首长给他的任务是让他保护温潋秋。可是冯大姐是个好人啊!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人遭遇不幸。
卫平原深吸了一口气,往冯稚真的方向摸了回去,只追了几分钟,就果然看见了穿中央军服色的人。对方人并不多,大概二三十个,可卫平原只有自己一个。
有片刻时间,卫平原是在犹豫的。他十几岁就混迹在行伍,听说过很多英雄事迹。他听过最厉害的英雄,就一个人杀了二十多个东洋兵。卫平原是个十九岁的男子汉,是想当英雄的男子汉,可他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做以一敌二十的英雄。
可也只是片刻时间,卫平原想起来自己以前听过的故事。有个很厉害的首长,以往也做过警卫员。有一回,那位首长只有五六个人,却意外冲进了有几十上百人的敌阵。可是那位首长不慌不忙,仍旧气势汹汹,大喊大叫,唬得敌人以为他们有很多人冲上来,纷纷缴械投降。
想到这里,卫平原定了定神,摸出了手榴弹。他想好了,先把他们炸个开花,再大喊一阵,就算自己解决不了这些人,至少冯大姐他们能够听到动静。
“轰”地一声,手榴弹炸开了。
“偷袭啦!”卫平原大喊起来,“有狗东西来偷袭啦!”
他打了几枪,又换了个位置,接着大叫:“偷袭啦!”
对面懵了片刻,在卫平原第三次换位置的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火力密集地压向了卫平原。直到这时,卫平原才意识到自己的战术里有一个大大的漏洞。
造声势这样的事情,三五个人做和独自一个人做,是有本质区别的。尽管他换了位置喊叫,可声音是没有变的!
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有点慌了。
就在这时,卫平原听到了□□的声音,很急促,也很连贯,带着行云流水一般的节奏,一连五六响。敌人的火力立刻被引开了。
卫平原来不及细想,连忙就地打了个滚,又摸去了另一个位置,从腰间拔出手榴弹,掷了出去。这次他不再乱嚷嚷,找好了位置,就瞄准视野里的敌人开枪。
□□的声音停寂了片刻,又响了两声,卫平原看见两个敌人趴倒下去,不由激动起来。
厉害!真是厉害!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关头,卫平原简直想喝两声彩。
卫平原有三把枪,除了平常最常用的一把□□和一把驳壳枪,还有一把勃朗宁手i枪,是他跟在胖子首长身边,完成过一个大任务之后,胖子首长奖励给他的。
这把枪对卫平原而言,不仅仅是一件防身的武器,更是一种荣誉的象征,所以他平时并不常用,临时离开温潋秋身边时,也就随手给了过去。
等到胖子首长带着人来支援,那一小股敌人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卫平原这才愕然发现,先前救他于危难的手i枪,就是他给温潋秋的那一把。
本来,卫平原把枪给了温潋秋,是想让这位作曲家先生好歹还能够自保一下。却没想到,这位作曲家压根儿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拎着枪就上阵杀敌了。在胖子首长面前,他只好低着头等待挨训,却听胖子首长呵呵地笑了。
“浮光,你这个枪法,真的可以啊,”胖子首长举着胖手指算了算,“十发子弹,毙敌八人,真的可以啊!”
卫平原也忍不住抬眼去看温潋秋。
厉害!真的厉害!可是又让人怪难过的。卫平原想。温潋秋一个作曲家,会作曲,竟然还会打枪。而他一个警卫员,会打枪,却不会作曲啊!这太不公平了!
“小卫,”胖子首长乘着兴头,“你这把枪,就送给浮光。以后有了战利品,我再给你。你说好不好?”
卫平原有点不情愿,可一来胖子首长开口了,二来这把枪是送给温潋秋。换作别人他是肯定要驳回的,但温潋秋毕竟拿着这把枪救过他。他只好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胖子首长把枪递在温潋秋手中。
“稚真大姐怎么样?”温潋秋问。
“生了个女儿,”潘承起说着,只笑了笑,又神色黯淡了,“偏偏生在这个时候,太可怜了。”
阻击战胜利后,落后的官兵们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赶到了一个小村庄歇脚。
一路上,卫平原都看着温潋秋坐在小岳身边,看她怀里抱着的刚降生的女婴,很温柔地把婴儿的小手团在自己掌心。
“真可爱。”温潋秋赞了一句。
小婴儿闭着眼睛,像是在熟睡,却翘起了小小的嘴角。
“她笑了!”小岳惊奇地道,“这么小,也知道有人在夸她吗?”
温潋秋也笑了起来,很是喜欢地看着小宝宝,又往自己颈子里摸。卫平原好奇地看着,很想知道他颈子里挂着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却看他像是犹豫了片刻,又把那东西放回去了,手指在锁骨正中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温先生,”卫平原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你戴了什么?”
“是……”温潋秋不知怎的,竟然有点遮掩,“是长命锁。”
小岳也好奇地看着他。
温潋秋轻轻地低了低头,把长命锁从衣领里拎了出来,托在掌上,给他们看。
那把长命锁是银制的,小巧极了,一看就觉得贵重。
“是家里人给的,”温潋秋害羞似的,“都是他让我一直戴着。”他把长命锁紧紧握住了,垂下了头。
霭蓝的暮色里,他那仿若害羞的样子,温柔得很好看。
队伍在村庄里短暂修整,温潋秋的待遇还是很特殊,住进了村民家里。
到了次日中午,他听到窗外有别的村民来串门,说听见联合会的队伍要出发了。
他合上乐谱夹起身,卫平原不在身旁,不知道去哪了。
这时,窗外又飘来一句议论:“……那个首长同志,要把孩子留下来呢……”
孩子?
温潋秋一怔,又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了院子,紧接着,他的门被打开了。
只见卫平原喘着气进来了。
“是要走了吗?”温潋秋问道。
“温先生,”卫平原却没理会,只是很肃然地看着他,“你戴的那个银锁,应该很值钱吧?”
温潋秋又是一怔。
那个银锁他贴身戴了这么些年,过于熟近,甚至经常觉不到它的存在,更不会去想它价值几何。
不等他回答,卫平原就道:“首长和冯大姐他们要把孩子留给老乡,可是我们盘缠紧张,没有多余的钱留下,那个银锁要是值钱的话,能给老乡吗?”
温潋秋的手不自觉地抚到锁骨上,隔着衣服轻轻摸着那个小小的银锁。
“温先生,”卫平原恳切地道,“孩子真的很可怜,我们能多留点什么,也让老乡能对孩子好一些。”
温潋秋微微垂下头,解开衣领。
在冯稚真难产的时候,他就想把这个锁给出去,希冀保住那对母子的平安。但此刻没有了那时情急的冲动,他却又感到不舍。
缓缓地将那银锁取下,他把它托在手中,定睛仔细看了看,又微微握拳,用指腹摩挲了片刻。
“你拿去吧。”
他终是向卫平原展开手心。
卫平原连忙接过来,也不及说谢,连忙转身去找潘承起。
温潋秋站在原地,还在出神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没一会儿,却见卫平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将银锁又递给裘潋,道:“首长说不用了。”
温潋秋看他模样,像是挨了骂,问他:“他们难道筹到钱了?”
卫平原摇摇头。
“我跟你一起去找他们。”温潋秋道。
卫平原引着他到了潘承起房间里,还没进去,就听冯稚真在里面大哭。
裘潋便在门外停了,先叫了一声:“潘大哥。”
冯稚真的哭声立刻弱了下去,潘承起连忙出来,道:“浮光,有什么事吗?”
他一眼看见卫平原,立刻递了一个严厉的眼色,待卫平原低了头,才略略舒开眉头,向温潋秋道:“刚刚的事情我正要跟你说,小卫不懂事,我已经骂过他了。你也别记在心上。”
温潋秋忙道:“平原没有不懂事,他是真心为你们着想。”他把银锁又递了上去,道:“潘大哥,这本来就是小孩子戴的长命锁,就算是我给的贺礼,你也该收下。何况,我都让平原送过来一次了,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再拿回来?”
“可这,这是你……”潘承起无法当面明说。
“都是身外之物,”温潋秋道,“留给小孩子,比白白放在我身上有用得多。”
“这不行,浮光,这个东西你好好收着,别再提了。”
“首长,你就收着吧,大姐这么伤心,留个值钱的东西,她也能安心一些。”卫平原忍不住道。
“你住口,”潘承起斥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才刚说过你不懂事,转脸就忘了。”
“潘大哥,”温潋秋道,“这个锁你不拿,我就直接进去给稚真大姐。送礼的还要求着收礼的,这是什么道理?我还没有这么求过人。”
潘承起此番心里本也难过非常,听了温潋秋这番话更是无以复加。温潋秋握着银链的手悬在他胸前,他低了低头,终于接过了那把锁,压抑着心中酸楚热流,道:“此恩不言谢,我都记在心里。”
“这算什么?你不必想太多,”温潋秋像是微笑一般地抿了抿嘴,目光缠绕在那小巧的长命锁上,轻柔地道,“这把锁很灵的,寓意也很好。潘大哥,你的孩子一定能长命百岁,一世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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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谢谢小天使萌。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