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沈司庭这个名字,王氏的心底就涌出一阵怒意,她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隐隐生出几道青筋,“他居然就在南疆城中这么心安理得的过着吗?”
辛夷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将她手里的杯盏拿下来,“夫人,您不该再为了他动怒,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她心中知晓,一提到沈司庭她就会这样,可若是不将自己打听得来的消息告诉她,便是对她的不忠。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稍稍缓下心神,她沉声问道。
辛夷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军营事务繁忙,侯爷一时半会许是还不会回府。”
“你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南疆。”她的眉眼里,还含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怒意。
“可若是侯爷回来见不到您,会着急的。”辛夷想阻拦她,不让她去南疆,见到沈司庭,她不知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会给他留下一封书信,让他放心。”
如此,辛夷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收拾行囊。
王氏在前一夜写好了留给顾祁霖的书信,放在案桌上。第二日一早,辛夷扶着她上了马车,二人往南疆城中赶去。
去到南疆城,已是傍晚。南蜀的边塞与南疆离得近,只花了一日,她们便到了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伺候王氏歇下,辛夷便枕在案桌边上守着。
这两年来,她便是这么守着王氏过来的。当初她们一路逃难,好在有顾祁霖,不然她们二人恐怕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将军,阿谣…”
半夜,辛夷被她的呓语声吵醒,她向往常一样拧干脸盆中的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汗珠,等她不再呓语后方才又撑头睡过去。
辛夷查探消息得速度很快,沈司庭上完早朝回来时,她们已在状元府门前侯着他。下了马车,看见站在府门口的人,沈司庭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走近一看,当真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王氏,“霍,霍夫人?...”
他满眼震惊,不敢相信。
“怎么?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我化成鬼厉来找你讨债吗?”王氏冷眼看着他,话里似透着寒天的冰雪,冰冷十足。
“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沈司庭一点都不在乎她说的话,心里涌上的皆是知晓她还活在人世的激动感。他想,若是霍青谣知晓自己的娘亲还活着,定会很高兴。
而后,想起她已经没了以前的记忆,她现在的娘亲是宋玉婵之后,眸中又覆上一抹黯然。
“啪!”
在他那抹黯然尚未褪去前,王氏突然抬起的手已落到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沈司庭侧着头愣了一下,脸上传来一股热辣感,他没用手捂被王氏打的那半边脸,只是微微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阿谣长埋在尘土之下,你说你为何还能心安理得的在这待着?难道你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她的脸上透着怒气,亦透着一丝狰狞。失去霍青谣的那阵悲痛又从心底涌上来,让她全身都疼得厉害。
满身的怒气让她的身子微微颤着,还好有辛夷扶着她。
沈司庭眉头都未皱一下,连忙向她解释道:“霍夫人,司庭的心中不是没有愧疚,所以才...”
“所以才从京城逃到南疆来,继续在这心安理得地在这过着?”
王氏咄咄逼人,未给他一点还口的余地。
“不是的,其实阿谣她...”
他说到一半,最终还是没能将霍青谣还活着的消息说出口,等他抬起头时,王氏已然上了马车。
顾祁霖本在军营中忙着军务,府中的侍卫跑过来说王氏留下一封书信便与辛夷离开了。顾祁霖心中惊慌,一看到她书信上留的信息便急忙往南疆城赶来。
王氏回到客栈时,他已经在客栈里候着她。
“侯爷?...您怎的也过来了?”王氏怔愣,未等辛夷扶着她走进去,顾祁霖已站起身子来到她们面前,从辛夷手里接过王氏。
“还好你没事,我心担心便赶着过来寻你。”扶着她坐在椅子上,他疑惑地问道:“不过你为何突然要到这南疆城中来?”
“沈司庭在这儿。”
说出这个名字,她依然是带着怒气的。
“夫人,莫要再为了他气坏身子。”
王氏点点头,顾祁霖小心护着她,回到她的房里。与沈司庭的那一番争执,让她满身疲惫,刚躺到软榻上,她便睡了过去。
入了秋,她总是极易疲倦,一沾床就能睡着。帮她掖好被褥后,他将她那双透着凉意的手握在手中。
辛夷站在他们身后,见王氏睡着了,便小声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独自相处。房门被辛夷合上,他转过头来,凌厉的眸光中透着柔意,痴痴看着王氏。
如今她的身子虽然没有以前好,但能日日与她在一起,守在她身边,顾祁霖心中便满足了。
只是,她仍总在午夜梦回时叫霍正鸿和霍青谣的名字,那两个都是她爱的人,他都能理解。
顾祁霖永远都忘不了她喝下蜀桓帝赐下的毒酒假死出殡的那日。得知蜀桓帝赐给她毒酒的那日,他便连夜快马加鞭赶到京城里,可去到那时,在下着淅淅沥沥的街头上,碰到了带着王氏出殡的霍青谣。
霍青谣抱着她的灵位,淋着雨低头,将她的棺木一路送到她入土为安。他跟着霍青谣,一路尾随,直到他们一行人离开,他才能到她的墓碑前祭奠。
还未走到她的墓碑前,他就已经因为双腿无力跪在了雨水泥泞的地面上,胸口上疼得厉害,他便匍匐着身子,慢慢朝她那座冷冰冰的墓碑爬去。
沾着泥土的手摸上她的墓碑,他的身子也跟着颤抖。他一直对着墓碑上那几个冷冰冰的字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不等自己去救她?
他与王氏一同长大,他本想着等她过了及笄之年,便将她娶进门。可蜀桓帝却突然封他为候,将他调至边塞。
他才到了边塞不久,便从京城传来她与霍正鸿大婚的消息。那段日子,他几乎日日与酒为伴。
后来,王氏派人给他带了一封书信,信上说她一直都将他当成哥哥,让他不要为了她放弃自己。信的后面,还说了若是有下辈子,她愿用自己的一生弥补他。
他就是靠着那句话支撑到了今日。他想,若是有机会,不必等到下辈子。一切,都要看天意。
可当那双手触碰到那个冷冰冰的墓碑时,他连最后仅存的那一丝希望都烟消云散,最后只剩下满心的悲凉。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边塞的,只知道那几日仿佛又回到了王氏刚嫁给霍正鸿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直到辛夷带着奄奄一息的王氏来到他的顾府门前,他才彻底清醒过来,让府中的侍卫去将南蜀边塞所有的名医都请到府上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她的病给治好。
好在老天怜悯,让她醒了过来,最后答应了他做他的夫人。顾祁霖心中感激,即使她在午夜梦回躺在他怀中叫着霍正鸿和霍青谣的名字,他这心中,依旧是暖的。
在刘大人到护国府将沈司庭让他传的话传到慕言耳中后,慕言在第二日下了早朝便在无处无人的回廊上拦下了他。
“本将军没想到,沈状元竟然如此有远见,只是我护国府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们?”
慕言握着腰间的利刃,眸光中露出一抹凶光。
闻言,沈司庭扬起头,对上他那双带着凶光的眼眸,“各取所需罢了。此处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慕将军是在沙场摸爬滚打过的人,不会不知道吧?”
隔墙尚有耳,更何况是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中。那对露着凶光的眸子沉了沉,他远远跟在沈司庭身后,一起来到他的状元府中。
抿下一口茶水,沈司庭不露声色看着他,“慕将军,我知晓慕妃与你们护国府鲜少往来,可她到底是你们慕家的血脉,日后若是让太子殿下登基继承皇位,你们这护国府的日子,不用我说你心中应该都能猜到七八分吧?所以,这皇位还是应该掌握在慕家手中,你们才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沈司庭的这番话,已经十分明了。
“我凭何要信你?”
慕言的脸色沉了沉,眸光微微眯起。
“就凭你此刻已经坐在了我面前。”慕言带着身上那股子天生就有的威迫感,亦没有让沈司庭有一丝畏惧。
慕言看着他,松开手中紧握的杯盏,了然一笑,“沈状元果真是一表人才,令慕某佩服。”
看到他脸上的笑意,沈司庭便知晓自己已然得到了他的信任。相比与性格孤僻的萧殊敬,他的舅舅可比他好相处多了。
沈司庭心下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走的这第二步棋子没有错。
“可如今朝野中的形势,沈状元你也看到了。朝中的官员不是拥护太子,就是站在襄王殿下那边。敬儿那,一个拥护他的都没有。”
慕言是朝中鲜少几位大臣中私下没有表态的人,碍于自己是萧殊敬舅舅的身份,他站在哪一边都不好。
他心中,早就心急如焚,就如同在热锅上备受煎熬的蚂蚁。
从刘大人口中听到沈司庭传的话时,他觉得自己恰好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护国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如今全都倚靠着他,他不能不为他们着想。
“这个我自有法子,但是在那之前,慕将军你得先说服你那个侄子,让我获得他的信任,否则,沈某做什么都没用。”
“好,剩下的一切就全都仰仗沈状元了。”
慕言不宜在他的状元府中久留,侧身朝他微微颔首,慕言便离开他的状元府。
沈司庭仍旧坐在椅子上,用手覆上杯盖,心中生出一抹落寞,他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霍青谣走上朝野之争这条路。
五年前他进京赶考,是为了霁月,也只是为了能将她风风光光娶进门,兑现自己年少对她许下的承诺。
可如今,五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他甚至在很多时候都不再想起霁月,随着她的离世,她便慢慢从他心里淡忘了。
落寞感,渐渐生浓。他叫来文轩,让他备上一壶清酒,来到给霍青谣准备的那处秋水苑,坐在明镜小湖前的亭子里,独自一人饮酒。
本来好好的,文轩不知他为何突然要饮起酒来。走到他面前为他斟酒,他轻声问道:“公子,可是与慕将军谈得不顺利?”
拿过他方才斟好的那杯酒,沈司庭一饮而尽,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放置到石桌上,他缓缓开口问他:“文轩,我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哈?公子,您胡说什么呢?奴才一点也没觉得您残忍过。”
文轩手中拿着那壶酒,不想再为他斟酒。却被他一把抢过,自己给自己斟起酒来,“不残忍吗?阿月才离世一年多,我便差点要将她忘记得一干二净,我可是给她许下承诺,说过要与她相守一生一世的人啊...”
这下,文轩才彻底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时不知晓该如何回答他,他只能站在一旁沉默着。
“阿月,是表哥对不起你,你能原谅表哥吗?...还有,你别怪阿谣,当初她真的不是有意要杀了你的,下辈子你别再遇到表哥了...”没有得到文轩的回应,他便自言自语起来。
“公子,您别再自责了。二夫人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如今大夫人还活着,您只要好好珍惜她便好了。”
文轩的这番话方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许久都未出现在他面前的姜禾。
今晚去到画铺中看刘氏时,发现她发了高烧,请了太夫给她看完病照顾她睡下后,她便来到状元府中找沈司庭,想让他过去看一看刘氏。
文轩愕然,想将她带走,她却已走到沈司庭面前,扶起他的臂膀,“沈公子,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沈司庭醉眼迷离,呆呆望着她,“阿月,你来了...”他勾起凉薄的唇,俊逸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喜悦。
他好久没见到阿月了,无论是以前给她画的画,还是在梦中,他都没见到过她。后来,一直在忙霍青谣的事,他便慢慢忘了她曾在他心里存在过。而且,那段爱还是曾刻骨铭心过的。
他能为了霁月一次次的伤害霍青谣,那么刻骨铭心爱过的一个人,怎么说忘就忘了呢?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残忍么?
扶着他臂膀的手微微收紧,姜禾抿唇,慢慢回道:“沈公子,我不是阿月,我是阿禾...”
“阿月,阿月...”
他没听进她说的话,迷迷糊糊再叫了她两声后,他忽然慢慢站起身子,那双带着醉意的眸子紧紧凝着她,那一刻,姜禾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都静止了,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跳声。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深情的凝着自己吧...
眼前的人带着重影,可长得,真的很像阿月,他慢慢俯下身子,凉薄的唇落到她光洁的额头上,而后,往她覆着胭脂的红唇一点点靠过去。
“公子,不可!”
文轩在一旁早已看得面红耳赤,好在他及时大叫了一声,让心智皆失的沈司庭一下子回过神来,仔细再看眼前的人,是他一直拒绝的姜禾。
姜禾心中气然,但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紧紧扶着他的臂膀说道:“沈公子,让阿禾扶着你回去歇息罢。”
沈司庭挣脱被她扶着的臂膀,转回头看向愣在一旁的文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回去!”
“是,公子。”文轩这才赶走上扶住他,走过怅然若失的姜禾身边时,文轩微微侧头,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扶着沈司庭出了秋水苑,独留姜禾一个人站在亭子里。
湖面上吹来一阵凉风,让她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沈司庭留在额上的那个吻留下的余温也被这阵风吹得一干二净,带着满心的冰凉,她没有再多留,出了状元府。
一回到京城,秦暮羽便召集朝中的几位重臣,在御书房中谈了一天的话。夜色笼罩下来时,那几位大臣皆是脸色阴沉地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还不停地摇头叹气。
凌风一直在外面候着,只今日这一日,凌风不知晓从里面听到了多少次他怒吼的声音。
但他心中已然宽慰了一些,知晓霍青谣在南疆的种种事,他没直接带着兵马杀入南疆城将她救回来,如今还能沉得住气在御书房中臣子商议,已是大幸。
凌风进去时,见他正颓然坐在龙椅上,明黄色的龙袍领口的扣子已被他解开,衣襟微微敞着。
“皇上,您先喝杯茶。”他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端过还冒着雾气的茶,呈到他面前。
他只坐着独自生闷气,未抬头理他。
凌风只好将手中端了许久的杯盏重新交到那个小太监手里,让他退了出去。
“朕不过是要与他们商议,怎样才能将阿谣从南疆接回来,结果他们一个个开口就拒绝朕的意思。丞相和太傅还威胁朕,若是朕执意将阿谣从南疆里接回来,他们就辞去这官职。呵,他们以为朕会吃他们那一套吗?朕为了阿谣夺下这江山时,他们指不定还在哪儿躲着呢!”
说完,他将手握成拳,重重击到案桌上,案桌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可只有凌风知晓,他不过是在逞能罢了,丞相和太傅如今深受南疆百姓的爱戴,若是他们二人同时辞去官职,必会在南蜀引起一片哗然,到时,南蜀只怕会动荡不安。
秦暮羽在犹豫,为了南蜀的百姓犹豫,他口中虽是这么说,可心里早已将南蜀的百姓看得如同霍青谣一样重要。亦或者是,目前的霍青谣在他心里的分位尚还比南蜀的百姓高出一个位置。
可这个位置能维持多久,只有秦暮羽自己心中清楚。
“皇上,几位大臣也是为了您和南蜀的百姓的着想,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凌风站在他面前,将头低得很低。
“哐当!”案桌上的奏折被他从案桌上一扫,悉数掉到地上,有几本还砸到了凌风身上,但他动都没动一下,依旧低着头站在他面前。
秦暮羽抬起头,狭长的眸子透着一抹猩红,他用手指着他,“从长计议?若不是你一直隐瞒阿谣还活在世上的消息,恐怕此刻我早已将她接回了宫中,何以还会坐在这儿想着要如何将她救回来想得焦头烂额?!”
凌风噤声,不敢搭腔。霍青谣还活在世上的事,是他第一次对秦暮羽做出隐瞒的事。
以前,只要是秦暮羽吩咐下来的事,他都会完成得天衣无缝,唯独在这件事上,凌风对他隐瞒了。
“就是因为你,才让我晚了一步。凌风,在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如今,阿谣又重新喜欢上沈司庭了,你满意了吗?眼睁睁看着我接连两次都得不到她的爱,你满意了吗?!”
他知晓,自己不该将全部的罪都怪到凌风头上,可他这回实在让他太失望,近乎绝望。
八年的时光,让他对霍青谣的那份情早已融进骨子里,早就分不清你我了。本以为此次趁她失忆,他能够与沈司庭在她面前公平竞争,可还是被沈司庭抢先一步。
五年前沈司庭没输给他抢先的这一步,八年后他却要输给沈司庭抢先的这一步吗?
回京城一路上,他愈想愈不甘心,所以一路快马加鞭,只盼着能早点回到京城里,与朝中的大臣商议如何能早日将霍青谣从南疆救回来,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那帮大臣,没有一个理解他的用意,他刚说出自己的意愿,便被他们残忍拒绝。
他不过是想好好爱霍青谣一回,为何就这么难呢?
两年前是有祖母在极力阻扰,两年后,是有朝中的这帮大臣在极力阻扰,他秦暮羽身上的担子为何永远都这么重?为何就不能与寻常人一般,与自己相爱的在一起相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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