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切罪过皆由凌风承担。”
秦暮羽指着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这是凌风伺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他知晓自己的隐瞒没有做错。可见到秦暮羽这副模样,他这心里也是难受得很,当下“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若是罚自己能让他好受一些,那么自己受着皮肉之苦倒也无妨。
“来人,拖下去,杖责三十大板!”
他想承担,那便由他来承担!可这心里明明知道,就算是杀了他,也弥补不了自己心中的缺憾。
有侍卫从御书房外面进来,将凌风带下去。到了子时,小太监推开御书房的门走进来,站在他面前通报,“皇上,凌侍卫昏过去了。”
“宣太医了吗?”
他坐在龙椅上,闭着眸子。
小太监颔首,仔细回着,“宣了。”
“好好照料他。”
“是。”
小太监退出去,御书房里又恢复成方才死一般的寂静。秦暮羽觉得,自己也是死的。
阿谣,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回到我身边呢?你是否,这辈子真的就只认定沈司庭一人了?我们之间也曾有过欢声笑语的啊,你也曾答应过要嫁给我的啊…
你说,日后我们是要结为夫妻的,日后我们是要结为夫妻的…
已经安然入睡的林轻谣突然从梦中惊醒,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个声音不像是沈司庭的,是那个穿着墨色长袍要将自己带出南疆城的那个男子的吗?她不确定...
采萸听到动静,从门外进来,看到她额上冒着冷汗,人呆滞得很。细心地帮她把额间的冷汗擦干,她给她掖了掖被子,想让她重新躺下,却被她一把抓过手腕,“采萸,近日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出府?”
“近日…对了,每年的秋闱一过,皇上都会命朝中大臣举办一场蹴鞠,就是为了让新晋的状元郎们能与朝中的官员融成一团,让南疆的百姓知晓朝中一团和气。到时候沈状元定是也会去的,您就可以...”
“谁说我是想要去见他的?”
采萸没说完的话被她打断,让她怔愣了一下,“奴婢以为,您是要去见沈状元...”她不解地看着林轻谣。
“不,我要去无望寺。”
她又重新躺到软榻上,后半夜却是辗转难眠。脑海里回荡着那句“日后我们是要结为夫妻的”,朦朦胧胧中,她好像看到了一片明镜小湖,湖边上站着两个人,湖面上泛着波光粼粼的光。
入了秋,天气微凉,不算冷。但是树上的叶也开始落下,沈司庭特别嘱咐,秋水苑里一边落叶都不能见到。如此,秋水苑中便时时刻刻都有仆人在守着,一有落叶掉下来他们就得立刻走过去清扫干净。
有一回,沈司庭来到秋水苑里,见有一枝扶桑花被折断了,便命文轩抓来府中的下人,那个不小心将树枝折断的下人被他罚着在庭院中跪了一天一夜,此后,便无下人再敢怠慢秋水苑的清扫。
尽管他最近一直在忙与南疆朝野中打交道的事,但也会在夜晚回到状元府后来到这秋水苑中坐上一坐。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文轩不解,说既然大夫人还活着,他为何还要每日都到这秋水苑中坐上一坐。
沈司庭只回了他一句,就是因为太爱,怕会再次失去,所以才要将以前缺失的一切一点点补回来。
文轩听了,似懂非懂。
但沈司庭不知晓,以前失去的那一切真的能一点点全都补回来吗?
在萧帝举办蹴鞠大会的前一日,慕言在上完早朝后,悄悄带着沈司庭去到了萧殊敬的华阳宫。
萧殊敬坐在铺着暗朱色毛毯的椅子上,许是有了慕言在自己身边,他脸上的冷峻比沈司庭第一次看到的要少了几分。
他将伺候在身边的宫女太监都遣走,三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华阳宫里。
在来的路上,慕言已经告诉沈司庭,萧殊敬愿意配合他们。他在后宫中待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来找他,愿意拥护他拿下南疆的江山,他心中激动得很。
只是身居后宫这么多年,他也知晓宫中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对于别人在他面前说的话,他不会轻易相信。
所以那日尽管沈司庭磨破了嘴皮子,他依然没有动摇。只是,他并不像朝中官员传的那般没有抱负,这一生只能成为朝野之争的牺牲品。
看着自己的母妃日日被萧殊政的生母欺负,他心中恨不得上去给她两个耳光,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若是自己真的那么做了,那母妃才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母妃常常告诫他要忍,他便一直忍到了现在。
“二皇子,明日的蹴鞠大会,就是您在朝中官员露面的机会,明日的蹴鞠大会,一定要在众人面前争足了面子,让皇上知晓您并不是一无是处。”
沈司庭开口,打破了华阳宫里的平静。
萧殊敬略有迟疑,“可是本王若是一下子将风头皆占尽了,我母妃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如今,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便是自己的母妃。
“不会的,只要将太子殿下的气势给压下去,您的母妃,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若是再任由安贵妃在皇上枕边吹耳边风,您的母妃才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听完沈司庭说的话,萧殊敬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与他们二人说完自己心中的计谋后,沈司庭便从华阳宫中退了出来。回状元府的路上,他心中想着,不知晓林轻谣明日会不会去参加蹴鞠大会。
但蹴鞠大会是萧帝举办的,朝中的重臣及家眷都会去参加,林轻谣必定也会去。
夜晚,林昊风和宋玉婵赶到落云苑里,采萸说林轻谣身子受了些风寒,正躺着软榻上不停地冒虚汗,他们便匆忙赶来。
采萸说太夫已经看过了,只是她此刻仍有些神志不清。夫妻二人赶到她床前,她还闭着双眸,眉头微皱,看上去似是难受得很。
他们二人守了她一夜,第二日她的身子是无大碍了,可采萸说怕是出不了门了,太夫吩咐过不宜再受凉。
夫妻二人听了,便未再让她跟着他们进宫。
他们前脚刚走,林轻谣后脚便从软榻上下来,穿好采萸早就备好的衣裳,二人从落云苑的后门偷偷溜出府外,往无望寺中去。
她们到那时,圆方主持的身边的小沙弥说他这两日都在闭门诵经,任何人都不接见。
林轻谣在他面前磨了许久的嘴皮子,那小沙弥始终摇头,不肯给她松口。她便站在圆方主持的房门前,说是等他出来见她,她才会走。
小沙弥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皇宫的校场里,早已落满了人。来的都是朝中的官员和家眷,沈司庭落座后不久,景阳王府的人也到了。但他只看到林昊风夫妇的身影,并未见到林轻谣。
心中想着,他们夫妇二人对她的看管可真严。
林昊风斜睨沈司庭一眼,看到他眼底隐隐泛出的黯然,心中暗自庆幸起来,好在没带林轻谣一同出来。
等朝中官员都到后,萧帝才领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一同出来。三个皇子今日的着装都十分俊逸,透着一股驰骋沙场的男儿之美。可看看看着,众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二皇子何时也变得这么风采了?
以往的蹴鞠大会,他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只因着他以前就没真正参加过蹴鞠大会,一直以来都是打下手的那个。
昨日的早朝上,沈司庭提议何不让三个皇子都参加蹴鞠大会,打破以往只有两支队伍的蹴鞠规则。
萧帝年年都看着萧殊政和萧殊琰比,这心中也有些生厌了,沈司庭的提议,让他觉得眼前一亮,没思虑太久,他便应下了。
如今众人看着他与他们二人平起平坐的模样,倒是也不比他们差嘛,甚至,身上这股倨傲的气质要比萧殊敬和萧殊琰的胜出几分。
萧殊琰并未察觉到众人眼中对自己兄长的异样,他的眸光,一直在搜寻林轻谣的身影,可只见到林昊风夫妇,心中便生出几分失落。
蹴鞠大会上,萧殊政连连得分,木牌上分数远远超过了萧殊政和萧殊琰,众人的气氛被他接连得分的快感调动起来,不少官员纷纷倒了戈,为他呐喊助威。
萧殊琰心中只想着林轻谣,失了分之后愈发失落起来,索性扔了那满身的斗志,只等着这下半场赶快结束。
在比赛之前,萧殊政自信自己能够拿下这场蹴鞠,可谁知他萧殊敬打蹴鞠的功夫也不差,次次都能从他这里夺过球,心中愤然,便几次使阴想要让他落马,皆被他躲了过去。
一场蹴鞠,以萧殊敬获胜告终,众人哗然。小心翼翼看向萧帝,萧帝的脸上没有喜怒,可他们皆看出了他眼底生出的那丝赞赏。
以往他不关心这个二儿子,如今这一场蹴鞠下来,他倒是不比另外两个儿子差。
按照惯例,萧帝赐了他许多金银珠宝,另外还特许他每日都能去看他的母妃。这场蹴鞠,可谓让他出尽了风头。
有了太医的悉心照料,凌风的伤好得很快,他一能下床便来到御书房里,几日未见秦暮羽,他担心他会做出以前那些疯狂的举动来。
御书房里,秦暮羽正在认真批阅奏折。
小太监说他这几日都照例上早朝,上完早朝回来会埋头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南蜀一有紧急的急报,他便立刻派人去处理,是真心实意在为南蜀的百姓做事。
凌风叫他退下去,他站在御书房外,悄悄往里面看一下。秦暮羽确实如小太监口中所言的那般,在认真批阅奏折。
他原以为,此刻的秦暮羽应该在日日笙歌,酒池肉林,过着颓靡不已的日子。可他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难不成,丞相和太傅的威胁起了作用,让他突然忘掉霍青谣,为南蜀的江山做起事来了吗?
秦暮羽抬头,看到站在外面的他,将他唤进来,“身上的伤可完全好了?”他看着他,目光微沉。
“禀皇上,凌风的伤已痊愈了。”凌风朝他微微颔首。
“嗯。”
他应了一声,又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中的奏折。
过了晌午,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秦暮羽离开京城堆积了好几日的奏折也正好批阅完了。
他站起身子,走过凌风身旁时,微微侧头与他说道:“陪本世子到外面走走。”
凌风怔了一下,他已经许久没这么称呼过自己,等怔愣散去后,他赶忙回道:“是,世子。”
只与凌风独处时,他更喜欢称自己为世子。
外面的天空,一片朦胧。他们二人走在长长的回廊上。走得腿累了,秦暮羽方才在回廊上的一处石桌边上坐下。
凌风给他斟了一杯热茶,他却没将茶喝掉,只是看着外面那重重叠叠的雨幕,似是在发呆。
可心里,却想起了他第一次去到状元府里寻霍青谣的那一回。
那时,她刚与沈司庭成亲没几日,脸上还透着满脸的蜜意。让他看了,心中生出一片盛怒,便对她喊道:“霍青谣,你的心可真狠,为了能顺利无阻地嫁给沈司庭,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霍青谣顺着他墨色的长袍对上他隐着怒气的双眸,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对自己发怒的样子。纵然是心中有怒火,也是在极力克制着。
她泛着莹色水珠的薄唇动了动,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件事总归是她的错。
“回来了便好,你不该到这儿来。”良久,她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不是盼着,我永远都回不来?”他紧盯着她的双眸,眸底闪过一丝哀伤。
“对,我就是盼着你永远都回不来!现如今我已嫁做人妇,是沈司庭的夫人,你最好能认清这一点!”她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他轮廓分明的脸色愈加沉了沉,眸光渐渐暗了下去,可还是将放在袖中自己握了无数次的一个桐木盒子放到桌上,“阿谣,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我替你拿回来了。”语气里透着无尽哀伤。
霍青谣将手抚上桐木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株银色雪莲。她望着那株枯萎的银色雪莲,眸中隐隐生出一层雾气。
可正当她看着银色雪莲出神时,恍惚间,一双熟悉的大手突然伸过来,将盒子抢了过去。
俩人皆是一阵惊慌,蓦然抬头一看,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沈司庭,他深邃的眸中全是怒火。
“啪!”的一声,桐木盒子被沈司庭摔到地上,砸成一堆木屑。
那株银色雪莲倒是坚强得很,仍旧完好无损,可下一刻,也被沈司庭用脚碾成了灰渣。
本是惊慌的霍青谣,可那一刻,他却好像从他连上看出了一阵悲凉,也见她扯开唇角冷冷说道:“不过是区区一株银色雪莲,夫君何必动这么大的怒。”
可沈司庭全然不顾她的感受,走到她面前将她从石凳上拉起来,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夫人既已嫁给为夫,又怎能再收其他男子送的东西。若是传出去,京城中的百姓该如何看你?”
他抬眼看向秦暮羽,扬起凉薄的唇,“秦世子,你说我说的可对?”
秦暮羽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将霍青谣从他怀里拉回来。可举到半空的手,却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心中一顿奚落,他们二人已是夫妻。
双手握成重拳,他转而扬起狭长的眸,“沈兄说的对,我自然是不能害了阿谣,毕竟她在我心中,可是重要得很,不像你,心思全花在别的女人身上了!”
“那又如何?就算我将心思全花在别的女人身上,可阿谣还是只爱我一人。”沈司庭搂着霍青谣的腰肢,愈发使了些力气,让她往他怀里再靠一些。
他以为,她是抗拒他那个怀抱的,可当他那双满是落寞的眸子对上她那双清隽的眸子时,她主动往沈司庭的怀里靠了靠,“夫君说的没错,阿谣的人和心早已全是你的,从今往后,不会再装下任何人。”
沈司庭低头看向她,眸中全是从未有过的柔意。她心头的悲凉散去,泛上一阵涟漪,他现在的眼神与看着霁月的眼神无异,柔情蜜意,尽在眸中。她知道那柔情蜜意中淬了毒,可仍是看得出了神。
他看着霍青谣满眼痴情的模样,狭长的眸中覆上一层浓重的阴霾,他咬咬牙,“若是你不好好待阿谣,我定不会饶了你!”
说完,他忿忿拂袖离去。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生怒,但那次的怒气没有生多久,一回到丞相府里,他便后悔了。自己是爱她的,怎么可以对她生怒。
所以在霍正鸿答应蜀桓帝,说要领兵去边塞打仗之后,为了弥补对她那次生出的怒意,他便到蜀桓帝面前求情,让他也允了自己到边塞领兵打仗。
那次状元府一别,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便是在霍青谣从将军府回状元府的路上。
她回到半路,车夫突然拉住绑着缰绳的马,停了下来,“你是何人?还不快让开,你可知道你拦的是谁的马车!”帘布外传来车夫的呵斥声。
凌风应了他的吩咐,到她的马车前喊道:“霍小姐,恕奴才冒犯,我家世子想见您一面。”
“不见!”她答得十分干脆。
可凌风像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仍旧站在马车前,车夫训了他一声:“我家小姐说了不见,快滚开!”
“啊!”
话刚说完,顷刻间,他便被凌风拉下了马车,躺在地上痛苦惨叫。云初掀开帘子,一双杏眸瞪着凌风惊呼道:“大胆,难道你还要将我家小姐绑去见你家世子不成!”
“云初姑娘,对不住了!”
凌风一跃而上,抓住云初的后颈,将她也拉下了马车,她得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眼巴巴看向孤身一人坐在马车里的霍青谣。
他这才从对面的马车上下来,一步步朝霍青谣逼近,进到车里,他将手一挥帘布便落了下来。
霍青谣抬眸望着他,婉转动人的眸中带着几分怒意。
他端端正正坐在她面前,一副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而后便幽幽开口,“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昨日在府里,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了!”霍青谣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脸色冰冷如常。
他的手亦是握成拳状,可一对上她的眸子,心里那一块僵硬的地方便软了下来。
他微微松开拳头,神色微恙,“是你爹的事。”
他明显能感觉她的身子微微颤了颤,慢慢将全身的戒备放了下来,然后带着几分疑惑地语气重复:“我爹的事?”
“我已经向皇上请求,与你爹一起到边塞领兵杀敌,我会让你爹完好无损的回到京城。”
霍青谣不可置信看着他,与以往他告诉她那些自己要到书上描绘的那些地方去给她摘下那些带着神话色彩的花不同,那双眸子里隐隐藏了一丝动情。
“你不必这样。”
她吃力地摇摇头,喉间似是梗着东西一般。
“阿谣,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必定不会让你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同以往一般对她扬起唇角,温厚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
一股暖流从手背传来,霍青谣脸上浮起一丝慌乱,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紧紧裹着。
她的一颦一蹙皆被他收入眼底,他别在腰间的玉带在霍青谣的眸光里转了一圈,他转身下了马车,对着凌风说道:“凌风,放人。”
“是。”凌风这才放开云初。
云初赶忙跑回去,一进车里便扶着霍青谣的身子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她摇摇头,满眼的怅然若失。
车夫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屁股,颤颤巍巍上了马车,抓住缰绳继续赶路。
一摇一晃间,霍青谣轻轻挑起帘布的一角,看着那道穿着墨色长衫的身影上了马车,才将帘布放下来。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也一直记在心底。
“世子,天黑了,该回寝殿了。”
站在一旁良久的凌风轻声提醒了他一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眸光一直盯着雨幕看,却未察觉到天色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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