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我想差了，踏歌在整个京城的声誉、地位，根本是我无可想象的。在这个地方，青楼并非单纯为了那些个纨绔烧钱饮酒作乐的旖旎之所，相反它在人们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怎么说呢，算是高雅的娱乐场所。当然也有女子卖身侍奉那些有钱少爷，但那绝对是最下等的娼、妓罢了。
怡红院，京城最富盛名的青楼，圈养着数不清的满腹才华、出类拔萃的女子，这里越是身份高贵的女子，她们的才艺、歌喉以及吟诗作赋的本事越是厉害，与文人骚客相比，怕是只强不弱。作为花魁，踏歌的地位可见一斑。
殇烨瑾娶怡红院的头牌作妾，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抬举了踏歌，堂堂烨王爷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弟弟，娶一位风尘女子，名声终究是不好听的。其实，并非如此。
之前踏歌的才华如何我不知道，单看衣坊开张那天她的表现，我就惊叹不已，无话可说。那些曲子我只是请殇烨瑾单纯地誊写了一份简单的乐谱给她，并没有附上只言片语告知她该如何演绎，当然以她多年的舞台经验和歌曲造诣，怕是我拍马也赶不上。演出时她便可以用震惊全场来形容，站在台上一举手一投足便是说不尽的风情。
作为一个女子都忍不住被她蛊惑，更别说那些虎视眈眈如饿狼扑虎的男人们。殇烨瑾说到底，也不过是正常的男人。
这两天秀儿跟我说，自殇烨瑾那天在台上宣告将纳踏歌入王府以来，怡红院便一直被挤到爆满，无数的人为了赶在踏歌嫁入王府之前一睹她舞台上的风采。更有些酸才子为她写下酸诗，表达自己对她的那诉说不尽的暗恋情怀。更有甚者，不惜一掷千金只求踏歌能单独与她见上一见。
怡红院自那日之后，便特地每天安排踏歌专场，也算是感谢一直以来前来捧过她场的众位人中俊杰，台上的踏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与她的风情浑然天成，每次出场都会引起巨大反响。秀儿说，最近京城突然流行起几曲从未听过的调调，类似那日开业她演绎的《传奇》，新奇的唱法和细腻的情感融进歌里，好像每个人都醉了。
我不禁好奇，不断追问那几首歌名叫什么，秀儿紧皱眉头使劲回想，最后也不过想起只言片语，说个大概，不过她又说外面街头很多兜售这些词曲的小贩，若是我想要她出门时便带一份回来给我看，相信到时候就知道是什么曲了。说到这里，秀儿甚是不服气地忿忿：“小姐唱的比她好太多了，若是那天小姐亲自上场，保管迷死下面那群臭男人们！哼１我哑然失笑，这……我倒是想上，她家王爷愿意么！
听了秀儿所说的这些，我只觉好笑。很明显这些传言里不尽不实，有浓浓的作秀成分，踏歌再红再有名，在我看来不就是类似于现代的某些女星吗？现在的情况是明星隐退演艺界，嫁入豪门？那几场谢恩演出，根本就是现代女星离开歌坛之前的告别演唱会嘛！看来古人也是很有想法的嘛。说不定真不是现代人独创的！
噗……我不厚道地将茶喷出来。手忙脚乱地接过秀儿她们递过来的手帕，不雅地擦着嘴边的茶渍，依旧掩饰不住笑意，结果咳嗽不止，眼泪都要淌出来。一干丫头全都关切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我有没有事，我急切地摆手表示我很好，躲过她们探究的目光，依旧不厚道地想笑！
“小姐，后天踏歌姑娘入府，咱们要不要准备什么？”秀儿担忧地看看我，小心地问起来。那天殇烨瑾来，她不在我身边，自然对他说的礼节全免这样的话，一无所知。
我马上正了颜色，表情缺缺地捋着裙子上的褶皱，冷淡地说：“你家王爷发下话，踏歌进府不用对正室叩拜，咱们还操什么心？”
听我这么一说，秀儿的脸色也难堪起来，我倒是无所谓了，他想宠踏歌，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近来我再也没见过殇烨瑾，倒是他身边的小海子经常在我这春雪园附近转悠，秀儿试探过他，貌似殇烨瑾这两天很忙，一直没回府，具体忙些什么当然不是他这做随从可以知晓的，或者说知道不敢说罢了。
我也懒得过问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过两天就当新郎官的人了，怎么能有不忙的道理？
身体恢复对我来说才是正道，用炭笔画了支拐杖，类似很久之前上学随身带的那把伞的伞撑。拿给秀儿的时候她愣了很久，我跟她比划半天，才让她勉强明白我的意思，结果明白过来，她攥着图纸抖得跟秋天的枫叶一般，哭丧着小脸难过地跟我说：“小姐，你肯定会好的，一定会的！咱不用它不行吗？”
我直起身子，安慰地用手拍拍她哭红的脸，小声地说：“我知道啊，我会好的，这是暂时的嘛，用它又不是不会好，哭什么，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得更快一些罢了。”
“恩１听我这么说，她才稍稍放下心来，用袖子抹去泪痕，“秀儿等小姐痊愈了，再去荷花池抓银雪１
“噗……”我再次忍俊不禁，这傻丫头，银雪知道肯定要气死的！不过依旧使劲点头，“好！等你家小姐痊愈了，咱去给咱家银雪挑新娘１
这才把她打发去找木匠师傅。
一个人干坐在房里很是无聊，喝过御医开的药，我感觉自己又精力充沛像个正常人一般了，瞅着外面天色不错，阳光明媚，便打算去院子里走走。
“如画，”我看到身边站的最近的如画，我对她轻声喊道：“扶我出去走走吧。”这两天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让丫头扶着我去园子里走动走动，我不想让二百一十八步成为我永远的极限！
要离开，必须有副好身板！
她听到我的吩咐，冷淡地扫我一眼，然后看向不远处清扫花瓶的秋月，发现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才不情不愿地走过来，一边走还在那边嘀咕着：“一个残废，还整天摆王妃的架子，真当自己是主子……”走到近前，脸一扭，鼻子里哼出一句：“喏，搭上吧。”傲慢之色尽显。
我顿时瞠目结舌，傻在一旁。屋里除了我们两人便只剩门边认真打扫的秋月，至少五步远的距离是不可能让她清楚地听到如画刚才说过什么，我不确定地喃喃：“如画你刚才说什么？谁残废？”
她听到我问她，知道我已听见刚才那句，并不惧怕地将手往上再次一抬，不甚恭敬的口气继续说：“没有什么，小姐怕是听差了。如画陪小姐出去走走。”
我无视她伸出的手，撑着桌角缓缓站起来，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的脸，我倒要看看，被我捡回来的如画现在羽翼丰满了，想要做什么！
古时女子大多瘦小，如画从小被遗弃更是没有长足身量，十二三岁的身高还不及我肩膀，站在我面前低头不语的样子，看起来也算是谦卑，如果我没发现她嘴角含着的那丝嘲讽的话……
我也不说话，只是睥睨着她，不自觉地挂上一抹冷笑，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怎么，我还没死，她这小蹄子就想欺到我头上？！
呵！这可真是我捡回来的好丫鬟啊！想到这里也不禁一阵心寒。自问自她来到王府，我并未亏待了她，就算上次她越矩，擅自勾引殇烨瑾，我也只当她是年幼无知，喜欢表现，想要出头，并未责罚与她，现在这般，难道是看踏歌要进府，我这正牌不过是摆设了？
“如画，”冷冷地开口，我用右手死命地扣紧桌角，用眼角使劲斜着她，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能耐，“抬起头来。”
大概是我从没用过这般冷漠的声音对她们说过话，她肩膀使劲瑟缩了下，颤颤巍巍地抬头，眼睛忍不住地左右乱瞟，我在心里冷笑两声，现在知道害怕了？我低头贴近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是残废？”她还是不说话，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深深地低下头。
“你说我是残废？”捻起她腮边的那缕头发，顺势抬起她低垂的下巴，逼她与我对视。
她别过头，咬着下唇，倔强地躲过我的钳制，继续低头不语。
“问你话呢！低头什么意思１我相当火大。这个时候，我无比怀念穷摇奶奶里的容嬷嬷！
被我厉声呵斥之后，她的身体早已抖得如筛糠一般，拼命摇头，依旧不敢说话。
我仰头深吸一口气，眼里有些湿意，这就是我可怜她，收留的女孩子，这就是她回报给我的！估计是我刚才的怒斥引起了丫头们的注意，纷纷围将上来，贴心的秋月走到我身边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手不停地轻抚我的后背，为我顺着气。我的身体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还是不说话是不是？”我顿了顿，沙哑着嗓子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残废了，王爷又娶了新人，我便不是主子了？是不是？”说着这些，我恨恨地攥紧拳头，逼视着她的头顶，心寒地说：“是了，我哪能做得了你的主子，如画可是一门心思想当主子呢，秋月，明儿禀告王爷一声，就说我说的，请王爷一并收了这如画，也算是成全她想要伺候王爷的一片心１
听我这么一说，如画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磕头如捣蒜地不停乞求着：“小姐，您饶了如画吧，如画知错了！如画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如画一般见识，如画嘴拙，你就只当如画放了个屁，求您不要赶如画走，如画以后再也不敢了！真不敢了１
冷眼看着跪在那里不停叩头的她，我心里掠过一阵阵的悲凉。
我要的不是她对我卑躬屈膝、下跪求饶，我不过想要一个贴心贴肺可以情同姐妹的丫头，像秀儿一般像府上其他丫头一样，不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没有卑微贫贱之别，对她，不过是我强求了！
一个残废，还整天摆王妃的架子，真当自己是主子……其实她说的没错啊，我可不就是个残废么！
颓然地坐到凳子上，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我甚是疲惫地冲她摆手：“你下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真的要将她赶出王府，跪行至我脚边，抱着我的双腿，不停地乞求着：“小姐，我知错了，求您千万别把我赶出王府，真的不敢了，小姐您饶了我吧。”粉嫩的小脸哭得一塌糊涂，看得我也于心不忍。
睁开她的手，我甚是无奈，喷涌的眼泪晃着我烦躁的心，不想与她过多纠缠下去，只得再次开口解释：“没有要赶你出府的意思，你先下去，别在我面前转悠，看得我心烦。”转头给秋月递了个眼色，“带她下去，安排个别的活给她，别在我眼前转悠就是。”她体贴地上前拉起还固执跪着的如画，将她带了下去。
挥散一干丫头众人，我以手撑额，呆坐桌前，身心俱疲，早已没了出去走走的心情。
踏歌，还未踏足王府我的日子便已经一团糟，不知等她来了，又会变成什么样……雨落，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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