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似是悠闲,仿佛是随意溜达到此地,恰好遇上不平事,便出手管一管一般,脸上的神色是极其慵懒散慢,根本就没有把在地上打滚嚎叫的薛大公子放在眼里。尤其是当前那位,连正眼都没有瞧过薛大公子一眼,那种傲慢自大,偏偏体现在他的身上显得那么合情合理,仿佛他就是有足够的资本傲慢狂妄一般。
梁婉清微微讶然,她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峰回路转。方才她已经作了最坏打算,出手管这个事儿必定得罪薛大公子,进而得罪薛氏,以后将会事事受制。但是倘若不管的话,实在有违她的原则,而且,从她立志回府这事就长远打算,此事非管不可。如若不然的话,日后必定给那边留下把柄,说她没有顾全大局,制止事态发展,令到刺史府蒙羞。
既是左右为难,她干脆循着心走,心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目前的情形是,这位傲慢的年轻人很适时地解了自己的围。
怀着疑惑与一丝丝感激,她凝目朝那人看去。
锦衣华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玉色纱罗箭袖锦袍,身姿伟岸,手持一把墨玉宝扇。扇柄处挂着的一块银杏叶状的玉坠晃动个不停。柔柔的阳光投注在他俊美冷毅的脸上,使得那张轮廊分明的脸庞刹那间柔和起来,星辰双目微波流转,一丝若隐若无的笑意倾泻于弧度完好的唇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韵,甚至略带了些俯视一切的傲然之气。
想他自恃身份,当然不屑使用暗器之类的东西伤人,那相隔这么远的距离,他是如何伤了薛大公子的手腕的呢?
梁婉清仔细看了一下,目光落到他手上那把扇子的玉坠上。那枚玉坠想必是由两道串玉珠的黄色丝穗垂挂着的,如今只剩一道,显得有些怪异。她再看看地上,果然在薛大公子的身边不远处,有一小截黄色的流苏状的东西隐没在杂草丛中。
梁婉清心道,这位华服少年一定是情急之下,扯下自己扇坠的丝穗阻止了薛大公子对自己的冒犯。
要知道现今世上富家少年公子极爱闻风附雅,特别对于扇坠之类的东西犹为珍爱,一般市井之物不会挂于扇上,多半是花了心思从一些古玩市场淘来,在十分喜爱的情况下才给扇子缀上的。
如今这位少年为了救自己,竟然把如此宝贝的东西直接拽下扔了出去。一念至此,梁婉清不由心下一动,多看了那名华服少年一眼。
那数十名精壮汉子在片刻的呆愣之后,赶忙滚鞍下马,把薛大公子从地上扶起来。此时的薛大公子,头上有泥土,脸上有泥土,嘴巴上有泥土,身上的衣裳也沾满了泥土,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再看他被击中的右手手腕,已是红肿一片,隐约有血丝渗出,可想而知袭击之人手劲非凡。
薛大公子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登时气得呱呱大叫。华服少年对此视而不见,用墨玉扇点向薛大公子,与身旁的同伴调侃道:“几个月前曾见了薛大将军一面,英明神武,不想他府上的公子竟然如此草包!真是辱没了薛大将军的英名了。”
薛大公子没有料到面前此人非但侮辱自己,竟连自己的老爹也一并羞辱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两眼一瞪那些精壮汉子:“本公子平日里白养了你们不成,还不快些给我上!”
那些汉子欺负来的二人孤掌难鸣,特别是那个华服少年身后那位,瘦瘦长长跟一根麦杆似的,一看就是个不经打的,再无所顾忌,招呼一声,齐刷刷地把手上的刀啊棍什么的拿了出来,挥舞着冲了上来。
梁婉清不由替那两人捏把汗。薛大公子其人的武艺看起来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倒是那些汉子看起来像是真功夫,人家胸脯上的八块肌肉可不是拿来当摆设的。
只可惜,还未等那些汉子秀出胸脯上的那八大块肌肉,便听得“叭叭叭”一片巨响,震得地面都抖了一抖。那些汉子就像是一块块猪肉般被甩了出来,直直摔在地面上,半天没能爬起来,哀嚎声一片。
“公子,我方才不是说这个乡野之地有猪拱土的把戏看吗?你偏偏不信,这下见着了吧?”那名瘦麻杆似的随从拍拍身上的衣裳,嘻嘻哈哈地调笑着,言下之意已将这数十名摔趴下的汉子全当成了拱土的猪。
梁婉清不禁莞尔。她没有想到,这二人看似冷峻难以接近,竟然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废物,一群废物!爷真是白养你们了。”薛大公子指着在地上东歪西倒的数十人大骂道,“你们十人一起上,竟然连个瘦猴也搞不定,本公子的颜面都给你们丢尽了。”
“瘦猴?你是在叫我吗?”那名瘦麻杆随从忽地带马到薛大公子面前,半俯下身子,一脸疑惑道,“薛大公子,你是如何晓得小的名字的?”
薛大公子哭笑不得,他真的没有料想到这名瘦麻杆似的人物竟然唤作这个名字。到底顾忌着这人的“沾衣十八跌”的硬功夫,他倒退一步,硬着脖子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坏小爷我的好事!且报上名来,让小爷听听你们这两个胆肥的家伙!”
瘦麻杆随从忽地敛了神色,去掉嘻皮笑脸之态,换之一副冷峻的面孔,他从腰际掏出一个玉质牌状的东西,朝前一伸道:“尔等看好了,我等乃皇上近侍卫羽林内卫,你若是要寻我们报仇,尽可以到皇城去,小人与公子恭候尔等大驾!”
薛大公子登时吓得魂飞九天之外,他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强抢一个民女而已,竟然把皇上的内卫都引来了,这如何得了?他这时才想起父亲的叮嘱来,说什么凉州城虽然是边陲之城,但却是卧虎藏龙之地,不可轻举妄动。初初他还不当一回事,看今天这情形,果真如此。
他一脸土色,哪敢再跟这两位亮出腰牌的后台极其强硬之人硬撑,当下吆喝着地上躺倒的随从起来,一个搀着一个,抱头鼠窜而去。
梁婉清微微蹙眉,忽地觉得此人似乎有些轻浮。即便是大有来头的人,也不应该拿着皇上近侍内卫的头衔来招摇过市吧?这种伎俩只会吓跑像薛大公子那种欺软怕硬,头大无脑之人而已,反之,则会给自己招来祸事。对于这种人,她还是趋之愈远愈好。
“小渔,你去后面看看,那二人可还在?”梁婉清对着外面的小渔说道。
小渔“啊”了一声。这时她才记起,车子下似乎还有两个人--——那两个给她们带来祸事的人。
就在这时,一声爽朗的声音响起:“不用找了,她们二人早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掉了。”随着话音渐落,马蹄声渐近,那二人已驾马来到跟前。
马上的那位华服少年似乎心情极佳,唇角弯弯,眼中的笑意更盛,眸中风采流转,似月亮星辰,煜煜发光。梁婉清第一次觉得,一个男子也可以笑得如此好看。
“你既然看到了,怎么不去阻拦?”梁婉清忽地冲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得后悔。一是对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然提出如此冒昧无理要求,二是她既是以救人为目的,现在被救的人已脱离危险,她也算是功德圆满,难道还要那二人磕头道谢不成?
华服少年笑了一笑,悠悠闲闲道:“我说这位小姐,下次救人的时候可要看清楚点,别糊里糊涂的救了别人,竟然连个谢字也没有捞着。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也得量力而行,不是吗?”
梁婉清脸色一端。这个少年语气里满是溪落与嘲讽,她蔫能听不出?她怎么就成了不自量力了?即便是不用他解围,她顶多得罪一个薛氏,以后的路难走一些罢了。当下一股羞愧之气直冲心头,瞬时冷了脸色,索性掀了帘子,绷着神色对马上那位华服公子福了一礼道:“公子的慷慨相助,本姑娘一定谨记,但是以后再遇到此等事情,该管的本姑娘还是要管的。公子若是觉得这世间混浊之气祸患千年是件好事,听之任之,那是公子的事情。天时不早,我有要事,就此拜谢公子,后会无期。”
说完,也不待那位公子回应,掀下帘子,对赶车媳妇道:“咱们快走吧。”
马上公子似乎没有料到面前的这位小姐说翻脸就翻脸,微微一愣。等听得梁婉清一番话,不由激起好胜之心,待要上前与之理论几句,却见马车已启动,只得驻下坐骑,与侍从对视一下,微微一叹:“这位姑娘……但是倔强得紧。”
马车过处,帘子落下,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犹如昊花一现般,在他们面前闪逝而过,随即隐没在帘子之后。
但是只这惊鸿一瞥,便已经够了。华服少年只觉得心跳加速,血管贲张,抓住墨玉骨扇的双手青筋暴起。旁边,那位侍从也是一副呆若木鸡样。
终于,马车渐行渐远,消失成一个黑点。华服少年忽地一扭头,吩咐道:“猴子,我们回客栈!”
尘土扬起,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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