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何妈妈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看了梁婉清两眼,欲言又止。梁婉清微微一笑,道:“何妈妈,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那个赶车媳妇,是梁婉清从庄子里雇来的,属于谨言慎行的那种,而且平日里又得了梁婉清不少好处,自然晓得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当即直起身子,有节奏地挥动着马鞭,尽量不去听车厢里传出的话语。
看着厚重的帘布拉了下来,何妈妈终于长叹一声道:“姑娘不是一直住在清雅居的吗?怎么此番那个地方竟然回不去了,反而要跟七小姐挤在一起,是何道理?”
想到自家小姐乃梁府嫡女,竟然要与梁府庶出三老爷的妾室黄姨娘所出的庶女七小姐挤在一个院子里,心里不觉有气,重重拍了一下身下的木榻,恨声道:“真是岂有此理!那个薛氏真真可恶,侵占了夫人的全部财产不说,还要把姑娘赶到偏僻之所去。奴婢看薛氏居心叵测,就是怕老爷与姑娘见面多了,忆起父女之情,对姑娘关爱有加,这样她手头我们夫人的田产可就握不稳了。亏以前奴婢还把她当作好人看,曾央求她好好关照姑娘,夫人在世的时候也一直相信她,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吞了夫人的田产不说,反而要断了姑娘的活路,真是愈发变本加厉了。”
小渔抿抿嘴,脸上写有不甘,但还是忍下性子劝慰道“何妈妈,你有所不知,方才我也觉得疑惑,于是瞅了个空档,偷偷问了贺妈妈。原来是一个月前的时候,镇守北方边境的薛大将军来了书信,说是薛大公子一直闲赋在家,终究不是个办法,遂让他带了本钱,来凉州投靠薛氏,做个买卖什么的。薛氏接到胞兄的书信,哪敢怠慢?马上让人把老爷请了回来,又一起到了老太太那里,最后由老太太一锤敲定,把姑娘原本住着的清雅居空出来,让人打扫干净,并且把原来的前门封了,在另一处开个后门,直通长华大街,可方便了。”
顿了一下,小渔似乎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奴婢还听说,那个薛大公子顽劣异常,虽然已过弱冠之年,但一点也未定性,寻花问柳,强抢民女,在苏杭一带怨声载道,薛大将军每每想管束,偏偏薛老太太一直拦着。正是因为如此,薛大将军才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让儿子到外面历练一下,也好收收他的骄横之气。不曾想到了我们这里,老爷与薛氏还是一样骄纵着他,我看此人性子不改,迟早要出事情。”
梁婉清淡然道:“这样也好,七妹妹的碧波轩地处清幽,而且本来就有东西两院,如今七妹妹只拣了东院来住着。那西院的位置,门前又是一片翠竹林,倒真真合了我的心意。”思绪微转,忆起以往自己所住的清雅居,微微摇头叹息,“只是可惜了那一池荷莲……”
何妈妈与小渔皆默然。薛大公子乃粗陋之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一塘的翠叶粉荷真的是白白被遭,踏了。但是,对于如今的自家小姐来说,还有什么比重回梁府更重要呢?看一步走一步,好歹老天开了眼,让老太太的心意回转,至于以后,谁又能够说得清呢?
三人默默想着各自心事,一下子,车厢里沉默下来。就在这时,听得外面坐在车辕上的赶车媳妇惊叫一下,猛然勒紧缰绳,马匹一声骤然长嘶,马车犹如被磁石吸力般生生顿在原地。小渔眼尖,赶忙扶住梁婉清,而何妈妈一个没防备,在惯性作用下,身子朝前一冲,直直碰到了车厢边上,撞得眼前金星乱冒,额头上也撞出一个大包,而身子似乎要冲出车厢去。
梁婉清眼疾手快,忙伸手死命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晃荡在上的半边身躯拉了回来,如若不然的话,一头栽到马车底下,不死也得死伤。何妈妈没想到转瞬间,自己竟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吓得两眼发直,连话都不出来。
“陈家媳妇,别慌,先把车子赶到边上去!”梁婉清掀开半边帘子,一看到外面的情形,当机立断道。
外面的大道上,无端端地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人群四下逃散,慌不择路的,竟然直直地朝着梁婉清的马车撞过来。如果不是赶车媳妇马上勒住马车的话,指不定会有多少人伤在马蹄下。而且,这些人一窝蜂地涌过来,即便是赶车媳妇停住马车,但不能保证那些惊惶失措的人不会冲过来,这么一来的话,马儿受惊,掀翻马车,受伤的可就是她们了。
方才,赶车媳妇只是下意识地停住马车,见何妈妈受了伤,心里又急又慌,一时之间竟六神无主。猛然梁婉清的话自后面传了过来,平稳有力,如甘泉般一字一字注入耳膜,顿时觉得灵台清明,整个人清醒过来,忙应了声:“姑娘说得极是,奴婢马上把车子赶到边上去。”
陈家媳妇不愧是赶车老手,在方才那场惊慌之后,很快镇定下来。但见她一挥马鞭,转了车首,车子避开人群,稳稳当当地在道路边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前面那条道是回庄的必经之路,如今似乎出了意外,她们唯有停下来,静观其变。同时,各人心里未免有些疑惑:前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何以引得街上大乱?凉州城内民风甚好,极少出现这种民众四下逃散的景象。
因出了这样的事情,原来甚是热闹繁杂的大街瞬时冷清下来。一眼望去,商贩走卒再不见踪影,地上仍散落零星果疏,还有一两个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筐子竹篮。而两边的商铺亦匆忙关门闭户,免得祸事上门。当然也有好事者,躲在门后,把门缝拉开一些,探出个脑袋瞧着外面的动静。偌大的街道,仿佛就剩下梁婉清的这一辆马车。
“姑娘,咱们还是调头回去吧。”看到此番情景,小渔只觉得心里发怵,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何妈妈听了,忙应和道:“对对对,先退回去避避风头再说。这年头,什么都讲究排场,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到了,竟然如此来势汹汹?姑娘咱们快避避,免得冲撞了那些所谓的贵人,来个兴师问罪什么的,我们可承受不起。”
赶车媳妇也是个灵活的,当即准备调转马头,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而来,从斜刺里忽地冲出一老一小两个人,飞奔着来到她们的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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