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桑沉河双手抱拳,道:“夫人救命之恩,桑沉河没齿难忘。如今桑某有要事要办,须请夫人指点离谷之路。”
“桑相公住在此处,是不舒服吗?”羡娘一双大眼中波光粼粼,柔情宛转之余又别有一番庄重。
廖暮仁道:“承蒙夫人一番好意,只是我等实在是有事。”
羡娘道:“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急于一时?先住上两天,养养伤,有何不可?”她见桑沉河还要推辞,又补上一句:“还说什么,没齿难忘贱妾大恩,小住上几天都不肯。”
桑沉河口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凌无相扯了扯他衣袖,向那羡娘行了个礼:“那我等就叨扰了。”桑沉河不解地看了凌无相一眼,却终究没多说什么。
三人用过饭菜,回到房间。那羡娘十分体贴,另拨了一处三房庭院供三人居住。凌无相道:“桑门主不必动气,你看那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别有风采,说话中气十足,眉眼之间有一股青气。武功自是不弱。况且这谷中童子,个个身手不凡。如今你重伤初愈,我体力未复,倘若真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光凭廖大..廖大侠一个人,恐怕力所不及。”
桑沉河点了点头:“你心思倒细。”
凌无相淡淡道:“廖大侠有无听说过一种药,叫‘无色’”廖暮仁点点头:“略有耳闻,据说那药可使人失明。但具体详情不太知晓。”凌无相道:“说是药,其实是一种寄生在花草上的虫。这种虫吸附能力极强…倘若直接触碰到眼睛,则….”
她话没说完,但桑沉河与廖暮仁已经了然,夏夜闷热,三人却觉得脊梁骨一阵恶寒。
桑沉河道:“想不到这女子竟然如此狠毒。”
凌无相向窗外一指,道:“一路上,我们所经草木不知两位有否留意?”
桑沉河沉吟道:“不觉有何稀奇,只是有种小黄花,倒是最多。”
廖暮仁变色:“莫非那不起眼的小野花,竟然是‘无色’依附之处?”
凌无相点点头:“不错,那野花,正是培育‘无色’的最佳植物。”她头微微一侧,沉吟道:“不过那‘无色’虽是毒辣,终须要直接入眼才可生效。那些童子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不知这妇人如何得手?”
桑沉河道:“无论如何,终须快些离开此处。”
凌无相颔首:“我不信没有出谷之路。”
桑沉河道:“这谷里,有两个地方一定要与外界联系。一是厨房,二是…咳咳…夜香桶。”
凌无相见他突然一脸尴尬,忍不住一笑。
廖暮仁却始终不语,目光被墙上一幅画所吸引。那画上画的是一座挺拔俊秀的山峰,烟云缭绕十分飘逸。桑沉河顺他目光看过去,笑道:“廖兄好文雅,这时候还有功夫赏画。”
廖暮仁目光一敛,笑道:“让桑兄笑话了,只是看这画笔锋犀利之余又带飘逸之风,实在少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桑沉河打个哈欠:“如是这般,桑某不打扰两位赏画作诗,先回房了。这个该死的地方,还是早日离去好。”
凌无相冷冷道:“桑门主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非要胡说八道。那别怪无相刀剑相逼。”
桑沉河冷笑道:“恼羞成怒,于事无补。”
他话音未落,凌无相已经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廖暮仁伸指一弹,弹开凌无相的匕首,笑道:“桑门主,无相究竟是个姑娘,说话间还是注意些。无相,如今我们三人共囚于此,究竟不要内讧的好。”
凌无相收了匕首,愤愤然坐下。桑沉河推开门,径自离开。
廖暮仁伸手取下壁上之画,凌无相冷笑道:“你还真喜欢这画。”廖暮仁不答话,伸手指在落款上。
“你看,这是什么。”
凌无相凑过去看,见是草书,又闷闷地缩了回去,道:“无相乃无知村妇,不识得。”
廖暮仁一愣,转而苦笑。他真的…把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当成精通诗书的夏大小姐…
凌无相见廖暮仁苦笑,知他心中又念及夏若然,打岔道:“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廖暮仁回了神,道:“上面的,是画这幅画的人落款。落款人是,独孤卿。”
凌无相一愣:“独孤卿?那这羡娘…岂不是,岂不是独孤三哭的….”
廖暮仁摆摆手:“非也非也。倘若真是独孤三哭的妹子,母亲的遗物岂能随便挂在客房?”
凌无相道:“无论如何,这里与独孤三哭必有渊源。”
廖暮仁点点头,忽而道:“无相可听说过女观?”凌无相脸一红,所幸她带着面具,廖暮仁看不真切:“自然听过。你提这个做什么。”女观是打着清修的名义,行烟花之事的道观寺庙,在当时实不罕见,凌无相尚未出阁的闺女,听到这话如何能不面红耳赤。
廖暮仁倒不以为意,道:“适才那童子说,此处没有女子。再看那羡娘的架势,姿态,倒令我无缘无故地想起了女观。”他微一沉吟,“不对!这屋子,原本住的应该是女子。”
凌无相四下观察,点点头:“应该是女子。你看那卧帐皆是水红,屋内还有梳妆镜台。”
廖暮仁捏捏额角:“这地方越来越奇怪,明日须探个真切。今日不早了,你先歇着。”言毕转身出屋。
凌无相看他出去,在桌边坐了,伸手托腮,又想起适才女观的话题,不由自主地苦笑:“果然,我在你眼里,根本不是个女人。”她仰仰头,看那灯火忽闪,一只飞蛾扑来扑去,一会儿便钻入罩中烧成了灰。
“抑或…除了她以外,都不是女人。”
又过了几日,凌无相身子已然大好,桑沉河功力也恢复了七成。只是三人在谷里东闯西探,始终不得出谷的方法。是日,三人方用了早餐,桑沉河突然道:“倘若不是江湖俗事缠身,就在这里住下去,倒也是一件美事。”
凌无相轻轻颔首,道:“不错。”
廖暮仁面色凝重,道:“两位切不可有此想法。就在下观察数日,这里实在古怪得很。接连探了几次那些童子的口风,皆探不出出谷的路。他们…仿佛甘心于此,不愿出谷。”暗指那门前扫地的童子,廖暮仁蘸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萧”字。
凌无相一惊,也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寒”字。桑沉河面色十分难看,压低声音道:“若连寒烟指,萧默都甘于为奴为仆…”萧默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豪,有人说他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天才。
廖暮仁点点头,道:“先前我向他探过口风。他没有否认,但表示不愿再出江湖。”
凌无相冷笑道:“那女子说话当真不可信,我看她虽然久未出谷,但江湖上的事,却全都知道。”
桑沉河道:“未必。我看这些童子,没有几个是现在江湖中成名人物。恐怕这羡娘,在这里委实过了一段日子。”
三人正议论不休,忽听门口有人朗声道:“娘娘请三位过花厅一叙。”三人面面相觑,这童子轻功了得,若不是他开口,竟无人发现他已经来到房前。
羡娘早已在花厅等候三人。但见她倚花而坐,白衣素净,不带任何首饰。一头秀发披散在肩,虽依然有面纱笼着面孔,看不清楚。却已然美得让男子甘愿俯首称臣。
羡娘拈起一杯酒,道:“不知三位是否考虑好,愿在羡娘处小居片刻?”
廖暮仁笑道:“人生须臾而过,片刻即是终生。”
羡娘一饮而尽,含情道:“廖公子果然是懂得羡娘心意之人。”
凌无相冷哼一声,并没接话。
桑沉河道:“可惜我等皆是红尘俗人,怕玷污了夫人的雅居。还是早些离去是好。”
羡娘垂首,似乎有些黯然,再度抬头之时,眸子里已雾色一片。连凌无相都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羡娘从怀中拿出一根玉箫,道:“既是如此,还请三位听上一曲。再决定去留。”言毕便将那玉箫放在唇边,呜呜吹出。
廖暮仁起初心生戒备,生怕那玉箫吹出什么摄人心魂的曲子,但听得前段,只觉不过是一首柔肠百转之曲。是以略略放松了心神,他的神经易经绷得太久,如今在这花厅之中,竟然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他心安,让他心宁,让他能闭上眼睛,好好放松一下。
箫声悠悠,廖暮仁只觉浑身舒坦,他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放下一切的感觉。或者,只有在夏家那院子,手捧一本书,闲闲地看着,耳里听着那个女子叽叽喳喳地撒娇捣乱之时才有这种感觉。
如今,夏家宅子早已破败。
如今,那个女子再也回不来。
在这一瞬间,廖暮仁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耳边箫声不断,朦朦胧胧地,竟似回到了夏家庄园,回到了他小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若然。
那时…他才十五岁。那时…若然才八岁。
她叫他廖哥哥,缠着他说故事。
忽而,又看见夏若然坐在他身边,依然带着没心没肺的笑,眉目之间依然是那么的骄纵。廖暮仁不敢妄动,片刻,才轻轻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
夏若然伸手轻轻握住,轻声道:“别叫我等,好吗。”
“永不…”他紧紧回握,“永不…”
“陪陪我..好吗?”
他深深点头,已然泪如雨下。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擦干他的泪:“没羞。那么大了,还哭。”十指纤纤,划过他的眼角,要帮他擦眼睛。
倘若这是梦,廖暮仁愿意生生世世永不醒来。
喜欢一醉绯红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一醉绯红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