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有的人一出生，身后就奴婢成群，为父母掌上明珠，比如夏大小姐。

　　有的人一入江湖，便叱咤风云，名声大噪，比如廖某人。

　　有的人至情至性，朋友虽不多，但义薄云天，比如独孤三哭。

　　有的人，懂事起就背着一身仇，待报完了，却不知何去何从。放眼天下，虽人才济济，也不得个知己。

　　有人说，这种人相当可怜。

　　我也觉得很可怜，可惜，这种人就是我。

　　我给老杨头倒了杯酒，默默地喝。老杨头是个瞎子，看不见我有多少张脸，或许他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个寂寞的人请他喝酒，一声不吭，但一喝就到天亮。

　　或许，他连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江湖上也不知道我是男是女。他们叫孤老头，集金女，还有，泪眼观音。我最爱泪眼观音的称呼，观音不分男女，他们，也分不出我是雄是雌。

　　知道我是男是女的人只有少数，不过大多都死了，活着的，一个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个只剩下三年命；另外一个，是个残废。我记得原来，很不喜欢别人抢我东西，很喜欢抢别人东西，大约因为，小的时候被人抢了太多东西。但是等我报了仇，我发现谁的东西，到头来都不是自己的东西。

　　包括命。

　　不，应该说，尤其是命。

　　原本打算退出江湖，终究是舍不得。不是舍不得繁华万千，而是我生在江湖长在江湖，离了江湖，我不知该何去何从。有个叫左静月的丫头收留了我，她哥是个大魔头。

　　我笑，大魔头，我也是大魔头。述月庄甚好，仿若闹事中一座庙，入了江湖，却又离了江湖。那左镜月天真如一张白纸，有的时候，像煞了那个人。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也是第一个说要与我做朋友的人。

　　她刚出江湖时便遇上我，那时她也是天真无邪，恍若一张白纸，看见谁都觉得是好人。所谓的忧愁，估计只是她爹看着她不让出门，或者是等着某人等得实在难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我想，她的归宿不算是坏的。至少能死在爱人的怀里。

　　而我，既没有爱人。

　　也没有人爱我。

　　或者到我死了，尸体臭上几天也没人发现。

　　庄子很静，左静月很温柔。像所有不许出门的小姐，像夏大小姐一样，爱听江湖轶事。我便与她说些，有的是真的，有的假，逗她高兴，想不到自己也挺高兴。

　　有时说的说的，连自己也惆怅起来，晚上坐在树梢，吹着笛子，想着些有的没有的，也不是不快乐。述月庄不让男人靠近，但是庄子里的人事复杂我摸一清二楚，那个姓桑的魔头明显地爱着他不谙世事的表妹。那个叫施寂岸的娘娘腔，显然对桑魔头有着不正常的情感。左镜月却像个傻瓜，呆呆地被人摆布来摆布去，我不应该说她像夏大小姐。夏大小姐会骂人，会打人，会掀桌子会翻墙，左小姐只会轻柔柔地说一句：“是，镜月知道。”

　　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叫姬裂衣，是个武林高手。我在江湖纵横多年，这样年轻的高手，的确少见。恐怕是那夏大小姐的未来夫婿，也不可与他比肩。

　　你问我说的夏大小姐未来夫婿姓廖姓龙？

　　我只能告诉你，两个都打不过。不过既然问得出这个问题，就要有受死鬼骚扰的打算。姓龙的鬼，姓夏的鬼，还有个姓苏的，都不会放过你。呵呵，一不小心，原来我认识的人，已经有那么多人，变了鬼。

　　桑大魔头太过嚣张，总是会招人妒忌。淇水开那什么杀桑大会，就是为他准备。听说姓廖的重出江湖，听说姓独孤的成了什么皇家血脉，我倒是好奇，撺掇着左静月一起出逃。不，不是出逃，我知道，姬裂衣在后面跟了好久。

　　那厮据说暗恋左静月多时，不过我看不出。

　　扁舟轻船，淇水我好久没来，看看热闹也不错。姬裂衣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的身份在他这种高手眼中肯定走不脱。丫头，谁家丫头能虞九止的妖娆天音下心平气和？

　　吹个调子，叫喜相逢。

　　相逢的总会散，是不是因为相逢太难得，所以才要欢喜？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姬裂衣将左静月扔回桑沉河的船上，身边带着我。落地的时候，他的身体挡在我面前，似乎是在…保护？我有些失笑，原来我能有被人保护的时候。

　　原本以为是故人，没想到是敌人。姬裂衣看着姓廖的，浑身肌肉紧绷，挡在我身前，手握得倒紧。姓廖的憔悴不少，或者夏大小姐走了，他也跟着走了。

　　我明白了一个词语，叫苟延残喘。

　　熊熊大火中，他突然说：“我会保护你。”我有些愕然：“什么？”姬裂衣低声道：“我会保护你。”

　　虽然很想消遣他几句，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感动了。

　　两人一舟，不知躲不躲得过大浪，不过，试试也好。

　　我拧干衣服上的水，甩了甩头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便要保护我？”他躺在河岸，晒着太阳，眼里全是疲倦：“不知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跟我走？”

　　我语塞。

　　他突然起身，欺到我身旁，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真的假的？”

　　我一愣，道：“真的。”

　　他好奇：“真的？”

　　我忍不住笑，这个人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着不知道。不过这脸倒是真的。江湖就是这么好玩，等不带面具了，人们反而更认不得你。姬裂衣松了手，重新躺下。

　　“你吹的调子很好听。”

　　我摊摊手：“笛子早就不见了。”

　　他闭上眼睛，缓缓道：“没关系，人没有不见就好。”

　　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终究忍住了。有时候太多问题会让人变蠢，有时候，有些问题没有为什么。

　　也许不过是因为我们都倦了，想找个伴，不至于寂寞。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他睁开眼，突然问道。

　　我失笑，“你说呢？你愿意不愿意娶我？”

　　他很认真：“我愿意。”

　　我说：“很好，但是我不愿意。”

　　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托付终生?

　　他似乎不愿回到桑家，找了个小屋，与我同住。住就住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武功好，我武功也不差。

　　没想到相安无事，安逸得舒服，只是这样日子久了，不知我会不会真的爱上他。每天一见面，他便问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总笑着，说不愿意。

　　或许不知什么时候，我会真的说愿意呢。

　　夏大小姐原来没死，我暗中发笑，廖某人这次又有的受了。那夜他在竹林深处，看着我与廖某人说话。我知道，没有点破。他也知道我知道，自动出来。

　　“廖兄看得起在下，多谢了。姬某绝不会待薄柔儿。”

　　我低声说：“好像说的我一定要跟你走一般。”

　　他握住我的手，像上次在船上那样：“一定。”

　　我挣脱，有些恼怒：“柔儿，柔儿，你可知我根本不叫小柔。你连我姓啥名谁，以前干过什么都不知道。”

　　他气定神闲，打开折扇：“不知道。没有必要知道。”

　　我说：“江湖不知有人找我算账，找我报仇。”

　　折扇轻摇，月光下那张脸特别英俊，我从未见过这样英俊的人，有些失神。传说中江湖第一美男子李如画，也比不上此人分毫。他转过脸，深深看入我的眼：“那以后便是我的事了。”我身子一歪，人已经被带入怀中。

　　第一次， 被人紧紧拥住。

　　他的唇慢慢贴上，很烫。他的声音低沉着带着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亲女孩子。”

　　我低声道：“我姓朱…”唇却被再度被压住，做不得声。

　　我想推开他，却再不能。原来我也有牵挂的时候，舍不得的时候。

　　他说：“我不管你以前姓什么，也不管你以前发生什么，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姬裂衣的妻。”语气笃定，斩钉截铁。

　　夏若然复活了，廖暮仁根本没中毒。左静月真是个人才，稍微被忽悠两句就能毒死桑沉河。

　　江湖便是这样，每一刻都有人死，都有人散。

　　不过没关系，只要今天，他站在我旁边，牵着我的手，便是个好日子。

　　散可悲，我还是不要去想他。

　　聚可喜，便应当高高兴兴。

　　喜相逢，果然应欢欢喜喜。

　　他们说掌纹代表人一生的命，如果是真的，那么我的命与他的命，已经贴在一起。

　　如果可以，退隐江湖也是不错的选择

　　如果可以，似乎生儿育女也很有趣

　　如果....

　　如果他明天再问那个每天都问的问题...

　　我一定欢欢喜喜地告诉他，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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