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念念心切默鱼亲
次日烈阳高照,白茫茫的雪地上泛着银亮。白犀又是一大早离去了。昨日的怨恨仍有些浅浅的难过。
我将身边的人都遣散,径自来到云兆殿。
雪后的云兆殿别有一番趣味,倒不像原来那么华丽,与四围的屋宇浑然一体,倒显得小巧玲珑的。上次来的匆忙,没有细细展览,倒觉得遗憾。
其他的院落没有这里打扫的干净,从门首到正门毫无雪痕。走进来看,却见黄油长门虚掩着,心下想到这么寒冷的天气是谁来这里受罪?
徐徐推开虚掩的长门,里面一如从前的灯火荧煌,香火鼎盛,错身进来,却看见白犀在左手边诚心诚意地写字,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停下,依然心无旁骛的写。
我亲自为云兆公主上了一炷香,环顾四周,却见比往日干净了许多,画的颜色也越加分明。我款款走进白犀,却见白犀在红木卷草的翘头案上抄写佛经。
我从卷首看到卷尾,俊秀的字迹中透着悲悯的韵味,一笔一划中毫无杂念。
“你的字倒是行云流水之中透着宁静。”我赞道。
“姑娘过誉了,是你心中的波澜才招致你喜爱看这静心的佛经。这些皆是我的常态。”白犀放下毛笔,又卷起写好的佛经,在云兆公主的画前燃了。
“今天是云兆公主的祭日,所以白犀一早就来这里抄写佛经。”白犀不疾不徐道,又回到案前继续抄写,毫无疲倦之意,“云兆公主生前就十分喜好抄写经书,奴婢没有七荤八素的供品,只能以此聊表敬意,愿逝者安息——”
我上下打量她一眼,她穿着雪青色墨花绫长雪褂子,下着暗花盘银丝的锦裙,头上是简约花白的银器,很是素雅。
“单这样看你倒是个贴心儿的。但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实在匪夷所思。”我冷笑道。
白犀强笑,带着昨夜的尴尬,道:“姑娘还对昨夜的事耿耿于怀么?”
我略略向她的脸上看去,稀疏的眉宇间是淡淡的悲伤。我嘲道:“我不是那样的心胸狭隘,只是我身边可是卧虎藏龙呀!我不得不防——”
“她们不过插着我没在你跟前儿的空子为难你,不过你放心,我断然不许那样的。”白犀敷衍着说,一心只在佛经上。
我黯然失色,随手找了一本经书,脱去身上的莲青的斗篷,摘下貂鼠风领,盘腿坐在蒲团上念珠读经。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白犀又抄了一卷经,焚了,炉子里冒着明亮的火光。又飘着几丝青烟。焕然觉得眼前清亮,耳目一新。
白犀笑道:“难得姑娘能静心念了这么一会子经书。”
我微垂的眼睑缓缓睁开,良久道:“逝去的人终究走了,若一味沉浸其中,也难免让逝者不安。生者一味落寞,倒让逝者不安,更是不尊不敬的。”
白犀听完我的话,眼里噙着泪,道:“姑娘能一眼看穿白犀的心事,白犀心悦诚服。”她一边为我戴上金腕轮,又说道:“时至今日,我也没什么好瞒姑娘的。我原是云兆公主身边的侍女,后来又随公主陪嫁到边陲。”
我站起身来,看着白犀亲和的脸原来历经了沧桑,这才暗合了她默默无闻,从容不迫的性子。
“那时回首家国,却是三千里的千山万水。更加可怖的是那个暴虐荒淫的老国王,公主整日以泪洗面。她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的,真是受尽了委屈。”白犀拭泪,眼眸浑浊苍凉,又道:“幸好那老国王不久就归天了。公主也才稍稍安稳些,谁知没有多少日子又染上了怪病,竟一病不起,那一病再也没有好过,终究在眼泪儿中把自己熬干了。”
我一脸愕然。那样如花似玉的女儿,不仅被送到荒无人烟的异国他乡,还嫁给一个十恶不赦的君主,真是令人惋惜。我含泪仰望画中的云兆公主,看着青烟袅袅之间她一抿可人的笑靥。思来想去,终究为了家国,为了嫡母兄亲,那种无奈我浅浅的意会着。
白犀敛敛悲色,向蓝白琉璃青鹤小薰炉放了些寿阳公主梅花香,如视生者一般看着画上的云兆公主,又道:“那时,公主身边就剩下我一个亲近的人。她已大势已去,既不忍我伶仃一人在那荒漠,又碍于自己没权没势。百般的苦楚。后来多亏新登基的君主宅心仁厚,极力挽救公主的性命,但已经太晚了,公主也含怨而去。”
白犀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往昔的伤怀,我也身临其境一般。
白犀又跌宕着嗓音,道:“公主去后,新国王念及其孝义至深,竟法外开恩,让云兆公主回葬故里。我这才扶柩回来。”她稍稍一顿,扶着漆黑如煤的乌木联牌,道:“这宅子也是王爷亲自为公主建的,来祭奠公主的。按着公主生前在宫中的院落,极尽奢华。”言毕歆羡的望着我,拂着我的脸庞道:“这宅院寻常人是很难进来的,就是王妃也没让来过。只是王爷有时在这里会客而已。你还是住进这里的第一个女子。”
白犀的弦外之音是我很是受宠,我微微垂头,恬静道:“我均享云兆公主的福泽算是福分了。”
白犀轻轻擦拭手臂上的白银缠丝镯,眼中露出淡淡的清傲和气势,那种荣耀是从公主对她宠信得到的。她惜惜道:“前些日子你们从我房里搜出来的官银和珠宝皆是公主赏赐的,并不是王妃犒赏我的。一则我并不认识王妃,二则我也不会与他人结党营私,三则王妃断没有这样珍贵的宝贝。”
我神色暗窘,淡淡道:“这我是相信的,况且那时你也并未说明。”又不以为然地搪塞道:“什么话说在明处是好的。你房里那张能至流产的药方可怎么圆?!”
白犀眼角向上一挑,毫不畏惧地说道:“那时我从小丫头们手里搜到的,我怕她们留着害人便收了上来,谁知让人当做莫须有的罪名。”
我强笑着,声音眼色蒙上一层冷,道:“为何你不把那些为非作歹的人交了出来,以绝后患呢?!”
“话虽如此。但姑娘你细细想来,那些人皆受人指使,她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我们从中加以教引,她们也就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害人了。”
“我自是鼠目寸光。诚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也希望她们会改邪归正。也希望你真会有教无类。”我揶揄道,“这里毕竟是个给人安息的地方,你我不宜在这里争执,出去吧!”
白犀遂给我披上斗篷,搀着我向外走去。
出了云兆殿,转过几处亭子。我正走得无聊,却见几株梅花树上抹上淡淡的胭脂色,失色一惊道:“白犀,你看那里的梅花是不是有了花苞?!”
白犀撇下我,向前细细看了几眼,嗅了嗅,喜滋滋道:“真是的!那正是梅花的花骨朵,快要开了。”而后又笑道:“这也像是好兆头!”
我也喜不自禁,走进看了看,十分新鲜,我摘下一朵,捻开了一朵,嫩绿色的花蕊印着粉气的汁液。我陡然想到葵花就十分喜爱戴梅花,也喜欢穿那缃黄色的衣裙。
我抚胸仰首,暗暗祈祷玉香楼里的姊妹都能过上遂心如愿的日子。
“姑娘看起来很是高兴,要不要给祺王写一封信?!”白犀旁敲侧击着。
我蓦地回想到子坤与我的两封信,不觉的黯然失色起来,那第二封信始终是一个迷。并且子坤回京后的种种行为,却似乎没有那封信的样子,而我也并没有追问,只想尽快与其一刀两断。
白犀悄声问道:“姑娘这样出神,再想什么?”
我随意一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值得回想的——”言毕又黯然离去,暗自想到,是不是那张信有假呢?若是有假,谁是背后主使呢?
看了看厚如被褥的雪层上落满了脚印,忽而想到这幕后主使本想做的天衣无缝,却又留下了雪泥鸿爪。那张信本来不应有“共珍重”这三个字,可是又平白无故地出现了,那么那个人就肯定看到过我的第一封信。忽地又暗自笑了笑,想到这儿也怪了,我何苦去追究那些事呢?毕竟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一丝希望。
黯然笑了笑,道:“这梅花倒是很好,回去叫丫头摘下几枝来,插到屋里的青花瓷瓶里。我闻不惯那水养的水仙。”
白犀频频点头。
雪后的几日,皆是上好的天气,雪融化的快,到处是暗黑的水印子和冰溜子。
祺王来信说,仍在路上赶着,而且还碰上了雪天。我整日守着宅院看书,却心猿意马,因为那两个与我难以分清的男子远在他乡,还走在一起,随时都可能擦枪走火,他们的固执和争强好胜揪碎了我的心。还有杳无音信的父母,这是我不能忘的忧虑和痛楚,常常攥拳发狠,真是令人憋屈。
“小姐,我怎么打听到默鱼小姐像是要出嫁了——”身边没人时,青蝉疑惑地说。
我当即怔在那里,喜忧参半。原本默鱼来时为何不早告诉我呢?为什么瞒着我呢?现在又回想她的那些话,隐匿着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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