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精疲力尽的我缄默下来。一场大火燃尽了我前半生的心血,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就这样一把火完了。我伏在粗糙的桥栏上,恸哭起来。
子坤从后背一把把我紧紧抱住。我冲撞开她,冷冷道:“你在干吗?”
“琼儿,我还在你身边。”
我瞟了他一眼,把对皇后的恨意转移到他的身上,道:“刚才你姐姐说的没错,我就是罪臣沈明之女。你的父亲害了我的父亲,你的姐姐害了我的丈夫,你……”还未说完就苦笑起来。
子坤十分难过,走过来,深深盯着我道:“那些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这样说我,不是在冤枉我吗?这对我公平么?”
我早已经混乱不堪了,不再去想这些,冲口道:“对啊!我冤枉了你,那你还这里干什么?走啊!”说着子坤又一步接近我,我大声喊道:“不要在靠近我了,我不是你的,你也不要再管我了。”
“琼儿,跟着我走吧,不再管这些事了。不然…就来不及了。”子坤讷讷道。
我平稳下来,压着声音,道:“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了。”
子坤沉头,月辉下神色复杂,桥上落下我们两个不该交织的身影,如果没有那么多恩怨,这两条身影也许会兴奋起来。陡地一阵冷风吹过来,吹乱了我的发丝,无比凄凉,眺向远处仍然燃烧的大宅,撕心裂肺的痛苦。
子坤的长衫也在风中猎猎飞腾,他缓缓移动开身体,“沈绿华,你放心,我不会再让皇后欺辱你了,你也好自为之,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本来源源不断的泪止住了,更恐惧了,身边的人终于走尽了。兀自想起青蝉来,那个天真忠厚的姐妹也在宅子里,登时委顿在地,抓着地面,手指热了起来,一阵腥味,完了,什么都完了。
我仰面看着头顶那片月,冷淡无味。回想这一路走来,拂云先出家了,随后默鱼远嫁了,祺王、白犀、青蝉一起离开人世了,最后我把子坤拒绝了,我不知道我还应不应该活着。我还有什么希望,唯一的希望就是父母,进玉香楼前父母是我的唯一希望,之后又丰满了许许多多愿望和幻想,这些希望又逐一破灭,不仅如此,随着希望破灭,人也碎了。
这场悲剧又是发生在春天,这个清晨无比秀美,淙淙流去的小河逐浪笑花,两岸的弱柳依依缝金,只是天地间似乎不能容下我这个污秽的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曾经呼风唤雨的花琼早已不存在了。
我步履蹒跚,从乡间的桥上一步步回到市井之中,那宅子早已是一片乌黑了。我又向王府里走去,早见那里是白布如云,这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就已经是物是人非了,正红的帘子和灯笼都被白布围住了,门首处乱哄哄的人来人往,都是报丧来的王孙贵族,里面哭声轰动。一个赫赫战功的将军兼王爷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我抿了抿额前凌乱的头发,没想到刚做了王妃就要守寡了。刚刚走至门口,几个人就将我拦着,道:“哪里来的疯子?”
我怔了一怔,抹了抹脸上的黑迹,幽幽道:“我是王妃……”言毕那人就甩了我一巴掌,道:“混账!一个疯子在这里冒充王妃,王妃昨晚已经仙逝了。”
一个人在一旁悄声道:“还是叫侧王妃出来看看吧?”众人皆点头。
不到半刻,侧王妃就出来,一身素衣,哭得泪人一般。几个人扶着她向我走来,看到我她惊愕住了,忽而脸色一转,指着我道:“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她哪里是什么王妃,王妃昨夜……”还未说完就锥心一般痛哭起来。
“你不识得我么?我们是见过的。”我声音极小,不知她能不能听到。
“胡说!王妃哪里是你这个样子。来人,快些赶走,不要扰到王爷和王妃。”
此时此刻我便是百口莫辩了,几个男仆七手八脚将我向外轰,又上手打我,我一句话说不得,王爷和宅子里的冤屈只有我可以说了。但王府里的人大都没见过我,不认得我,只有侧王妃认得我,为什么她竟在一天之间变得这么快,从前我是那么信任她。
王爷说的没错,侧王妃有一点好,王爷也应该看得到。看来我又被侧王妃的三言两语隐瞒了,如果我不出现,那么整座王府就是她一个人的了,她就可以独享了。难怪她不认得我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朝着王府的门口,遥遥磕了一个头。
转身离开,走进街巷,繁华依旧,人已变。我竟没想到荣华富贵与乞丐之间的距离竟是这么短。罪人、艳妓、宠姬、王妃、乞丐之间的变幻让人瞠目结舌,没有了家,没有了去处,我只有游荡在街角,身上的金钗宝玉都被别人抢光了,只剩下一个碧玺的红扳指,含在嘴里,别人再也夺不去了。
什么希望都破灭了,为什么还留着子坤的扳指,当了它可以充饥,还可以买衣服,重回玉香楼,重新开始。我耻笑自己,竟然还是这样的贱,竟然还想去玉香楼。可是我始终没有当了扳指,整日痴痴傻傻含着扳指游荡在街上。
“姑娘……”极其熟悉的声音。我哪里还是什么姑娘,仍然踉踉跄跄的沿街走着。
忽地一只温暖的手抓住我的手臂,惋惜道:“这不是花琼姑娘么?”我装作看不见她,推开她的手依然向前走着。
“我是花惊春,姑娘不认得我么?”
果然是她,她的声音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可恶,而充满苍老和无奈的意味,此时我也意识到祺王也是她深深挚爱的,如今祺王去了,她的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我兀自向前走着,喁喁自语。
“花琼,何苦呢?你这样沦落街头也是不得伸冤,作践自己,你跟着我回玉香楼吧,还是那个花琼。何况……”她这样自怜的说着,我回过头去,低眉看了她一眼。
“何况现在我们没有了共同利益,没有需要争抢的,那么就不是仇人了。”
我污浊的脸上清泪横流,花惊春走过来,拿着帕子为我拭泪,一方细腻贵重的帕子变得脏兮兮的,随手一扔,我那尊肮脏的躯体也扔了。
重新翻开我的红尘旧梦,仿佛还有昨日的余温。可是还有渐渐凉去的悲凉。我又重新回到玉香楼,挽仙将那几张举足轻重的契约又交给我。现在的玉香楼基本上已经是花惊春的了,而雪妈妈已经大势已去了,整日躲在自己的房里打坐。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玉香楼里没有人在乎你。你能征服周围的人,那么你就是中心,你若是不能就会很快淡褪下来,一波波的美女对这个花天酒地的玉香楼趋之若鹜,男子更是乐此不疲。
天祐四年,初夏,皇帝下了诏书,惊动京城内外。元祺王家宅遭火,不幸薨逝,因其战功显赫,故以其名该国号为大祺,侧王妃掌管王府事宜。
原南阳侯尚子坤也因赫赫战功擢升兵部尚书,封为南阳公。更让意想不到的是跟着子坤一起去的载武也因战功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与子坤奉旨成婚。
还有一件事令雪妈妈和花惊春哭笑不得,她们曾一度争夺过的惠鹏将军并没有投降敌国,而是被敌国监禁起来,不放回国,为的就是使惠鹏将军归降,可歌可泣的是惠鹏将军不仅没有投降,几次想要自杀,以死谢国,可是都被人发现而失败了。这一次祺王和子坤征战时就将惠鹏将军救了出来。
皇帝为表其忠心,还起将军名号,只是惠鹏将军告老归乡,临走时来到玉香楼带走了雪妈妈,因为雪妈妈一直是惠鹏将军的心上人,而不是花惊春。
还有另一个将军——锦图将军,他和惠鹏将军的遭遇一模一样。同样被归还其职,那么葵花也有了归属,因为葵花就是锦图将军的爱女,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原来葵花和子坤从前就是指腹为婚了,这次子坤捎带着把葵花也娶走了。原来我在葵花和子坤的世界里也是一个后来者,可笑的是我曾经还恨过葵花,可知是我抢了她的爱,不对人终究是我。
无论如何,我不得不佩服我朝的皇帝,其手段和心智的确让人难以匹敌。为了解决那一批罪臣之事,他居然因国富民强而大发开恩,大赦天下,这样一来,罪犯和罪臣一起被回放了,这样既不会让人怀疑皇帝曾经的错误,还落得个仁君。
敌国败了,祺王去了,功臣赏了,冤罪伸了,他的帝位更稳了。
既然雪妈妈走了,那么玉香楼鸨母的位置就毫无悬念了,手中的那几张契约该完璧归赵了。我抱着一颗轻松的心界去找花惊春,我不得不抱着轻松的心界,而今我能做些什么?
推开花惊春的房子,空空如也。整座楼都没有她的身影,怎么办?她已经走了。从任何方面她都让人羡慕,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她的自信上,自信自己曾经爱的那个人也在爱着自己。可是错了,那个惠鹏将军爱的是雪妈妈。
也许其他的打击她都能从容应付,而不能承受的是一个自己挚爱的人居然选了一个输给自己的人。她或许逃避了,或许释然,总之她悄悄离去了。
整座玉香楼竟落到我的手里。
后来我知道远处还有默鱼存在,我频频给她寄信,她却很少回信,当我寄去最后一封信时,却一直没有收到她的信。我也没有脸见父母了,面目全非了,等到他们回京时。我让挽仙去接父母,告诉他们我早就死了,他们痛哭一阵携手走了,我不想再去看了,我为了父母失去了太多,也为了自己误会了太多。
天祐五年,春。
“雨伞,卖雨伞……”好熟悉的声音,掀开纱帘居然是她,一身朴素的衣装,站在一棵桃树下卖雨伞。
“停轿。”我向外喊道。
挽仙扶着我下来,走到伞摊子。
“小姐,卖伞么?”花惊春泛泛笑问道。
“为什么丢下我自己走了。”
“小姐在说什么,这雨伞是我新做的,选一把吧!”花惊春面不更色说着,桃花纷纷落下,想要止住,却无从下手,一种悲凉的美意,落在我们的身上,淡淡的花香。
“既然你不想和我说,那么我就再对你说一句话。叶绿妈妈当年把契约交给拂云,让拂云交给你,所以说玉香楼本来就是你的。”言毕花惊春怔了一怔,眼角泛出一丝晶莹,又慢慢遮住了,依旧卖伞。
我旋身走了。挽仙在一旁说道:“花妈妈,听说兵部尚书尚子坤辞官戍守边疆去了,也不管家里的夫人儿女。”
我顿一顿,似笑非笑,拿出腰间捆着的碧玺红扳指,向轿子外一扔,就完了。
玉香楼
惑,凡尘。花团团,玉锦乱。朱楼精雕,醉香氤郊。多少倾城女,唤来裘马生。金玉堆砌花巷,骨肉早放天涯。优伶唱尽灯烛断,公子魂销玉香楼。漫漫春情惹相思,幻幻香欲赴鹊桥。红妆淡褪姿容改,踌躇千金鬓发白。人散绣衾渐凉,花醒残梦犹香。红尘痴男女,忧愁难将歇。诊情品欲,把权弄利。清浊知,风淡淡。仙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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