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堪得君相知
黑暗中不知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刹那间的事,耳畔的刀剑声人的喝喊声马的嘶鸣声渐渐变弱直至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马缓缓地停了下来,杨景齐低声说道:“好了,到了安全的地方了。”桓喻宁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仍是一片黑暗,却又有着微微的光亮。抬头看去,原来是月亮出来了,细细的月牙散开极其浅淡的光晕,几不可见,却是此刻夜里唯一的光明来源。借着淡淡的月光隐约可见两人所在的是一处湖泊旁,湖泊不大,但湖边树木郁郁葱葱,在这月色下别有风味。
“这是一处绿洲?”桓喻宁轻声问道,今夜的遭遇几乎让她流失了全部的力气,仍跳动得有些快的心在这样静谧美好的景色下仿佛一时还不能适应过来,过了好一会软才逐渐地平复。
“嗯,此处离营地已有数里,一路上也并没有人追来。”杨景齐答道,“公主下马吧。”说着便轻身跃下了马背,仍是像刚才那样冲桓喻宁伸出了手。
桓喻宁伸手握住他的手,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却在脚落地的一刻微微地歪了歪身子,幸亏杨景齐眼明手快地将他搀住。
他懂得地安慰道:“公主受惊了。”先是险些中了冷箭,接着便是一路马不停蹄地从厮杀中闯了出来,那样血腥的场景,身为金枝玉叶的她到现在还没哭出来,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桓喻宁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脸色仍有些苍白,笑容略显虚弱,“我表现得还算过得去吧?”
杨景齐闻言笑了笑,“不愧是一国公主,我赫图未来的汗妃,这份气度确实不是普通女子能及。”说着便小心地扶着她朝湖边的一块突出的石头走了过去。
桓喻宁却在心里暗道:“若真是那个公主此刻指不定晕过去几回了,要不是她前世口味重看了不少血腥阴暗的电影,今天碰到这样的场景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更大的功劳倒也是杨景齐,将她护得这样周全,一路过来她竟然没有觉得多害怕。”想着她便朝杨景齐看了过去,这才看到杨景齐方才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微微地往外渗着血。
“你的伤口还没处理呢!”她惊呼出声,还未等在石头上坐稳便急急忙忙拉住了杨景齐的手臂,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将他左襟的衣服褪去,露出左侧的肩膀和手臂,手臂上一道有巴掌长的伤口赫然入目。
她微微皱了皱眉,伸手便往自己的袖中去掏自己的帕子,一掏之下才意识到刚刚衣服穿得匆忙,竟只穿了寝衣,因此并没有手帕在。她毫不犹豫地用力从自己的袖口撕下了一大块布,小心翼翼地将杨景齐的伤处包扎了起来。待伤口被稳妥地包了起来,她才轻舒了一口气,说道:“只能先包扎起来,待会儿回去一定得赶快上药。”
见杨景齐没有答话,她微微抬起了头,却见他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她这才发现杨景齐的一大半身子还露在外面,夜色中他略显削瘦的身体近乎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的脸不由得一热,再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更加的不好意思,急忙别过头去,一边胡乱地伸手帮他把衣服拉了上去,嘴巴里喃喃道:“多有冒犯,杨大人请见谅……”
手却忽然触及了一个温热的事物,她转过头看去,原来是杨景齐也正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在整理衣服,她那样胡乱地伸手过去,正好抓在了杨景齐的手上,吓得她连忙把手伸了回来,立即又转过头来,只觉得脸上越发的热了。
只听见身后杨景齐扑哧笑了一声,说道:“这样,是不是算扯平了?”
桓喻宁知道他说的是刚刚他“冒犯”了自己的事,自己现下也“冒犯”了他,还真算是扯平了,不由得也微微一笑,嘴上却说道:“原来我好心为大人包扎伤口,大人还真当我是冒犯了,实在是伤人。”
听得身后衣物窸窣的声音,夹杂着他轻微的嘶气声,“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桓喻宁连忙问道,顿了顿又说道:“你手不方便,还是我帮你吧。”
杨景齐似乎也顿了顿,温和道:“那有劳公主了。”
桓喻宁于是转过身去,红着脸小心地将他的衣服整理好,却仍是在手指不小心触及他的肌肤时微微地发颤,想到前世也算是个开放的人了,今天何以看到个男人的光膀子就害羞成这样,难道是这具身体之前都没见过光膀子的男人,所以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
正胡乱地想着,听见杨景齐苦笑着说道:“方才马上只顾着一力拼杀,竟然全未觉得疼,眼下放松了下来,反而觉得手臂重的举不起来。”停了停接着说道:“幸而刚刚那刀上是没毒的,若是中了箭,那些箭上可都是喂了毒的。”
桓喻宁想起方才差点射中她的那支冷箭,依稀记得箭头上的确是泛着不大寻常的幽蓝色光泽,不由得默然片刻,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望着杨景齐,轻声说道:“谢谢你。”
话很简单,却神色诚挚。她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准确地说,是知道再多的言语也表达不了对杨景齐的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且不论刚才是杨景齐事先潜至她帐内从箭下救下了她,就是之后没有杨景齐骑马带着她从营地中奋力杀了出来,单凭送亲车队里的兵力,加上地形不熟,很难说她会不会有个三长两短。虽然知道杨景齐不过是奉了赫图大汗之命前来保护她,但从她个人的道义上,她还是对他心存了最真诚的谢意。
果然,就见杨景齐说道:“这是微臣分内之事,哪里担得起公主的谢……”
话未说完桓喻宁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笑着说道:“现在这里没有微臣和公主,只有一个被救于危难的小女子在感谢救了她的大丈夫。”
杨景齐微微怔了怔,也随即坦然笑道:“那么这个‘大丈夫’就收下‘小女子’的谢了。”说罢杨景齐忽然又说道:“公主不若寻常女子,是个脂粉场上的英雄。”他望着桓喻宁,眼里有赞赏之意,“不知景齐可有福分结交公主这个朋友?”
他的话让桓喻宁一下子怔住。朋友……这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个很遥远很陌生的词,她此时才赫然发觉,这一世里,除了念慧和柚柔,原来她竟然一个朋友也没有!或许也是必然,她这样的人,注定了生于宫中死于宫中,寂寂红墙之内哪里需要朋友。
“我……不过是个宫中的女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哪里值得起你这般高看。”她轻声答道,话语里有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哀伤和……淡淡的自卑。
许是觉得这样的情绪不该出现在桓喻宁这样一个应该恣意飞扬的金枝玉叶身上,杨景齐的眼里有一瞬间的疑惑闪过,然而却只是收敛起脸上的笑,正色道:“公主方才的大方豪爽又哪儿去了?这样的妄自菲薄并不适合你。”他缓了缓声音,继续说道:“景齐从未见过像公主这样的女子,才会罔顾尊卑生了结交之心,我做到了,公主却要退却了吗?”
他直直地注视着桓喻宁,眼神坚定而鼓舞,让桓喻宁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借口和理由是显得那样的懦弱和可笑。她不是那样的人,不应该是……
“好,今日起,杨大人便是我泰熙的朋友。”桓喻宁仰头望着杨景齐,轻声却坚定地说道,眼里有流星一样的光芒闪过。
两人相视而笑,一瞬间,仿佛之前横亘在两人间的某些东西悄然倒塌。
“方才似乎见公主的手腕上有道伤疤?”杨景齐突然问道。
“你是说这个?”桓喻宁抬起手腕摇了摇,刚才将袖口撕掉一块给他包扎伤口,是以手腕处之前割腕留下的那道伤疤露了出来,没有手链的遮挡,细长的伤疤在白皙细嫩的手腕上显得格外的刺目。
“是之前在宫里是不小心割伤了。”桓喻宁不在意道,随即将衣袖扯了扯,将伤疤遮住,皱眉道:“丑死了。”
杨景齐见她的动作,微微笑了起来,说道:“并不会丑。”顿了顿又说道:“但若公主真的在意,微臣倒有方法可以助公主将那道伤疤隐去。”
“你会医术?”桓喻宁感兴趣道,女子皆是爱美的,如果有药之类的能将那疤痕抹掉,当然是最好的。
杨景齐却摇了摇头,“我并不会。”见桓喻宁对他不再自称“微臣”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微不可觉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只是我略微懂得刺青之术,公主您若不介意,等到了德兴府,我可以帮您在那伤疤处纹上一处图案,即可将伤疤遮去,又不失了美观。”
桓喻宁更加觉得诧异,虽说知道此时便已有了刺青之术,却没想到杨景齐居然就会。她抬起手臂看了看那道伤疤,想象着若在上面纹个别致些的图案……似乎是个不错的方法。不由得兴奋道:“好,那等我们回去之后你就帮我弄吧。”
话音刚落她的神色却突然黯淡了下来,回去……就是指到了赫图皇宫里吧?想到那已经不算遥远的赫图皇城里那不知面目的赫图大汗,她未来的丈夫,心里竟然微微地紧张了起来。她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天空稀疏地散落着或明或暗的几颗星星,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藏进了云层里,一切顿时显得晦暗不明,像及了她那极不明朗的未来。
见她神色黯淡,杨景齐自是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想了想便安慰道:“大汗虽威严,私下里却很是亲和,待后宫妃嫔……也是极好的,公主此去是正室大妃,大汗定是以礼相待宠爱有加的。
桓喻宁并未注意到杨景齐脸上一闪而过的怜悯神色,只怔怔道:“后宫嫔妃?他已经有嫔妃了?”说着未等杨景齐答话,便又了然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也是,大汗已近而立之年,身边怎么可能一个女人都没有。”能做个正室大妃便要知足了,她难道还敢奢望着一国的帝王就她一个女人吗?
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她轻声问道:“进了皇宫,便不会像如今这般的自由了吧?”
杨景齐不意她在意的是这个,自由……这并不是如今很多人在意的事,甚至都没有想过,沉默了半晌,说道:“每个人都有些身不由己的事,但进了皇宫,便不再有一般老百姓的烦恼,一世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再有像今天这样的事。”
桓喻宁只是沉默不言,她不会矫情地说什么荣华富贵是她不在意的,她知道无论怎样,生存才是第一要旨。只是,她仍然会有不甘,或许她还会有想要追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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