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死了?呵……”黑衣少年听到那个猝然降临的噩耗,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低下了头去,将脸再次埋入了死去少女的黑发间,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彻心扉的笑,“她们都死了,都死了……都是我,是我害死了她们。”
“薛护法,这都是我的错,不是你的。你不必为此自责。”夜魔已看穿了他在极力掩饰心底狂潮一样起伏动荡的痛苦,缓缓出言安慰,“……更何况,阿曼拉……阿曼拉临走之前,曾要你好好活着。”
“我知道。”他静静答着,没有抬头,“阿曼拉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我还活着,哪怕再痛苦再绝望,我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命是她给的,我若是再有半分自轻自贱,便是万般对她不起。”
说完了那些话,他重新抬起头,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白衣少女,向石室外走去。
“薛护法,你……”夜魔怔住了一瞬,叫住了正在离去的少年,“你以后……会到哪里去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一下子被对方的问题问住了,薛玄卿停住脚步,蓦然间回转头来,朝他淡淡一笑,“但是不管到哪里去,我都会好好活着的,我不会死。”
“你放心,我会遵守诺言,好好地活下去,……一直,一直。”他平静的眼神中,悲恸深不见底。
最后一个字出口之后,他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推门,离去,再不回头。
薛玄卿走出石室,日已夕阳,暮色已深。
佛塔之外,天高日没,斜晖脉脉,日暮云沙,残阳沥血,大漠茫远,足迹尘封,亿万年荒芜无边,那浑天一色的漠黄无声地蔓延着、蔓延着,一直绵延到天地融合的尽头。
“兮律律——”刚刚踏出了佛塔,耳畔便传来一声嘶鸣,令他心中一震,不由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那里,一匹马被系在塔边,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怀中的白衣少女,仿佛也明白了,悲鸣着,眼中忽然就滚落了一串大大的泪珠。
“……阿卢?”他惊呼着千年前那匹爱马的名字,发现那不过是一匹再普通不过的马,微微有些失望,却又在一瞬间怔了。
好熟悉的感觉——一千三百年前,也是在这样萧萧的马鸣中,他与她在楼兰故城诀别,之后,就是生死陌路。
此刻,那匹马见他不动,竟自动地凑了过来,在阿曼拉身边轻轻地蹭着,发出了温柔的鸣叫,似乎是想要将她从梦中唤醒。
然而,那个白衣少女已是永远地睡去了,沉浸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美丽梦幻里,再也无法醒来,无论它如何努力地呼唤她,也只能是徒劳。
它在她的身边蹭了很久很久,才发现那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突然仰头向天,长长地嘶鸣着,眼中再度有晶莹的泪水溢出,大颗大颗地落下。
那一声长嘶悲凉莫名,进入他的心底,仿佛一缕残梦:大漠深处、楼兰故城、千丈佛塔、白衣公主、起舞倾国、深夜永诀、日出寂灭……
还来不及说一声“再见”,他们之间,就已经相隔了几生几世的轮回。
白衣零落为风所逐,花落回首,往世已非。人生来去如鸿雁迁徙,代代往复,生生不已。浩浩世间千百劫过去,隔了一千三百年的风尘云烟,几番轮回,那段往世已是那样遥远的梦景,早已老去黯淡,再也看不清了。
在千年时光里,曾经年少轻狂时爱恋被积上了厚厚的尘埃,悄然消失在了时光的洪流中。
他不由抬起了头,极目远望,想要看见些什么,但那苍然的暮色下,风沙凄迷,狂风浩荡万里,直面而来,惟有流沙依然在寂寞地飞扬着,苍穹深深,大漠无涯。
古城入暮。
楼兰故城被风沙所蚀,因年岁而坍,已被历史的积尘湮却,沉没于乱世的风烟中,杳无痕迹,剩下荒台废址衰颓破败,满目望去皆是凄凉无限,宫阙万间,俱化黄土。
时光沧桑变幻,悠悠千载,一切繁华有如过眼云烟,输赢成败仅仅为浮云流影,盛衰起落不过尽须臾之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当时世态翻云覆雨,今皆已沉寂淡漠,只有城郭巍然,逝水东流。
纵观古今,曾经那样辉煌繁盛的楼兰文明,却是忽聚忽散,忽生忽灭,袅然如烟。经历千百年的沧桑剧变后,仅仅余下了那片大漠茫茫流沙中破碎零落的残片,如同断了线的夜明珠一样涟涟而落,遗散失坠在漠漠荒原、累累废墟中,听凭黄沙湮路。
亡城千年,湮却世间繁华。狂风大作,在颓壁残垣间呼啸旋磨,声响尖利,带起回音千重。
荒烟落日,瀚海茫然。那荒芜的古城、倾颓的城墙内,古渠道从城中斜穿而过,汇入城外的孔雀水道,仿佛一行冰冷的泪水,在大漠的漫天飞沙中寂寞东逝。
“阿曼拉……”他不自觉地唤起了楼兰末代公主的名字,看向了千丈之上的塔顶。
荒凉残照下,楼兰故城殿宇芜乱,佛塔连天而起,即使倒塌崩裂了大半,也依旧巍然不摧,利剑般斩开风沙重重,刺向青冥浩荡。
他的目力所能极处,高高的塔顶上只有风回云断,再也看不见曾经白衣少女舞动四方的绝世舞姿。
那个少女的影子远了,远在他前世今生的梦里,早已定格成永远。
仍记得千年前那场惊世绝舞,仍记得那袭在天风中飘散如雪的白色衣袂,仍记得最后一刻中她如花一样绽放的倾国倾城。记忆深远如海,只是,一千三百年后的今日,那万古的废墟上是否还会时光倒流,往世重现,幻化出一袭白衣,对天临风而舞?
一切都没落了。
残破的佛塔外,大漠夕风在古城中来去不断,呼啸如哭,悲凉似诉,就像是天地一起在哀哀祭奠着那个楼兰公主一千三百年后的再度逝去。风中,薛玄卿微微闭了闭眼睛,不做声地抱紧了她,任凭那千万种痛苦在血脉中肆虐,将他的心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世事纷纭,红尘滚滚,然而,让他为之铭记倾慕至死不休的,始终只有千年前那朵盛放在大漠孤城的纯白之花。
那个楼兰城高洁盖世的绝世公主。阿曼拉。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落日下的那惊鸿一舞是如何令四方震动,更让他如何为她深深吸引,从此,生生世世,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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