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纯白的女子，仿佛是尘世中于世外开出的一朵异界奇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即使历尽了世事折磨，心中仍是没有沾染一丝俗世污秽，纯白无瑕，净洁出尘。

　　正因为如此，从楼兰覆灭的那一夜里，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的心就已被那样纯白的灵魂吸引，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她。

　　本来，她就是那样的一个女子，拥有最奇异的吸引力，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会被那种强大的吸引力攫住，越挣扎，就越是陷得深，如同身处沼泽地中一般，从此就再也不能自拔。

　　然而，那样的爱甚至还未令他自己觉察，就已被深深埋入了心底。

　　只因为，一直以来，阿曼拉都是如此地深爱着那个来自中原武林的少年，心中除了他还是他，再无暇旁顾。而他，即使也在她心底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也已是另起一行，只被她视作了最尊重最敬仰的人，却从没有他想。

　　他拥有能看穿世间一切的心目，在那与阿曼拉在一起的十年中，他一直为她遥遥观望着他，看他在中原各地的繁华红尘中夜夜游走，颓然终日，浪迹青楼，心中一度充满不屑。

　　那十年中，他一直都以为，薛玄卿就只是那样的一个人——贪恋荣华、喜新厌旧、颓废自弃……他甚至欲除之而后快，好一剑为阿曼拉了结那始乱终弃之仇，但每一次都被她拦住。

　　尽管看着所爱之人在离开自己过后过着那样放浪不羁的生活，那个灵魂纯白的女子心中，始终都没有一丝恨意，反而坚信，他一直都还爱着她，没有变心。

　　他不相信她的话，以为她只是被旧情蒙蔽了双眼，所以一直拒绝接受已被曾经誓言不离不弃的人背叛的事实，但到最后他却不得不承认，是她对了。

　　他枉有一双洞彻世间的眼睛，依然被事情的表象迷惑，还不如一个“人”看得清楚。

　　阿曼拉是对的，她究竟是没有看错所爱的人，这在后来他们重逢的时候得到了最有力的验证：为了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身后的一切，为她赴死也在所不惜。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那个貌似一直以来游戏红尘的人，心却是游历于尘世之外，始终留在她的身边，殷殷不离。他竟也如她一样，拥有那样纯洁无尘的心。

　　他为他们彼此间的爱深深折服，因此决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完成一切心愿。纵然要做出违背整个天地轮回的悖逆之举，他也从未回头。

　　在他看来，薛玄卿是那样强大的一个对手，强大到与他的争夺还没有开始，自己便已经输得彻彻底底。

　　一直无法忘记，早年接触阿曼拉的时候，他是出于何等肮脏的目的与她相遇。正是由此，虽然日后追悔，竭尽了全力想要让她幸福，但终无能为力。

　　让自己深爱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受折磨，不得幸福，那就是命运降给他最大的惩罚么？

　　而今，不管他再如何做，只能是后悔莫及。

　　“是的，你说对了，我是爱阿曼拉的，我爱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夜魔终于抬起头，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的声音平静，却有深深的绝望的嘶哑，“但我早就输给你了，薛护法。……有你在，我就永远不能得到她——你怪我么？”

　　“怪？怪你什么？怪你在那么多年里竭力帮助我们重逢，还是怪你爱她？”薛玄卿只淡淡一笑，“夜魔，你在这世上活了那么多年，还是不明白么？心是永远控制不住的，若是爱一个人，全心全意地要她幸福，这样的感情，一点错也没有。”

　　“薛护法，还有一件事情，我尚没有告诉你。”夜魔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从前认识的那个叫花含烟的女子，她……”

　　“含烟？”蓦然听到了与自己已分别了一千三百年的知交的名字，他一惊，追问，“她怎么样了？”

　　“你走之后，礼部尚书派人迎娶她入府。”他微微犹豫，不想把那样残酷的事实告诉他，却又不得不说，“但是，事情突然起了变故。……花轿抬到了明碧阁门口，柳妈妈派人去催她出阁，却发现……”

　　“花含烟依然穿着平日的白色衣衫，伏在案上的古琴边，……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多时。”夜魔很慢很慢地说道，心里也有丝丝不忍，“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我看到了，……周府派人迎娶的前一夜里，她摒退了侍女，一个人弹着那首《绿衣》，在窗边坐了整夜。天亮的时候，她服了毒。……你放心，她走得很安详，脸上尚有笑容，所以……”

　　话到这里，即使是叱咤天地千万年的魔也不忍心再刺激他，静静地顿住了，不愿说下去。

　　“她……她死了？呵……”黑衣少年听到那个猝然降临的噩耗，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低下了头去，将脸再次埋入了死去少女的黑发间，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彻心扉的笑，“她们都死了，都死了……都是我，是我害死了她们。”

　　“薛护法，这都是我的错，不是你的。你不必为此自责。”夜魔已看穿了他在极力掩饰心底狂潮一样起伏动荡的痛苦，缓缓出言安慰，“……更何况，阿曼拉……阿曼拉临走之前，曾要你好好活着。”

　　“我知道。”他静静答着，没有抬头，“阿曼拉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我还活着，哪怕再痛苦再绝望，我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命是她给的，我若是再有半分自轻自贱，便是万般对她不起。”

　　说完了那些话，他重新抬起头，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白衣少女，向石室外走去。

　　“薛护法，你……”夜魔怔住了一瞬，叫住了正在离去的少年，“你以后……会到哪里去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一下子被对方的问题问住了，薛玄卿停住脚步，蓦然间回转头来，朝他淡淡一笑，“但是不管到哪里去，我都会好好活着的，我不会死。”

　　“你放心，我会遵守诺言，好好地活下去，……一直，一直。”他平静的眼神中，悲恸深不见底。

　　最后一个字出口之后，他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推门，离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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