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又至除夕。因近日睡眠转浅,我便总有些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地吃过些东西就想再补上一觉。理好床铺刚想躺下时,就听门帘响动,凌霜的笑脸探入,我心头一喜,张嘴刚想说“是不是皇上回……”凌霜已先我道:“姑姑,六十阿哥带着好多东西来看你了。”“哦,”我呆了呆,怅然点头应了一声,“我这就出来。”除夕已过半,他……还是不肯回来,不想看见我么?
外间王嬷嬷指挥着小太监们把东西放下,福惠看见我出来便过来拉我的手笑道:“哥哥,过来。”我随着他来到椅前,他让我坐下,又像模像样地整了整衣冠向我行礼贺岁。王嬷嬷在边上微笑道:“姑娘,娘娘说恐明日事忙,所以让六十阿哥今日过来给你行礼,这些东西也是六十阿哥亲自给挑的。”我淡然一笑没有答话,福惠年幼哪里懂得那么多?不过年妃心思如此细密,倒也让我推拒不能。
我上前拉起福惠道:“你又是送东西又是给姑姑行礼的,姑姑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福惠笑眼弯弯宛若新月,“惠儿听说哥哥有很多小狗儿,能不能带出来给惠儿瞧瞧?”我微笑点他鼻子道:“好,不过它们闹腾得很,你可别怕。”福惠听说即刻摆出一副小小男子汉的模样道:“惠儿怎么会怕?”
一时小狗们带到,屋里霎时皆是犬吠追逐之声,福惠大着胆子伸出小手去摸,刚摸着一点却又有些害怕地逃开。我抿嘴一笑,叫过可儿来抱在怀里,福惠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头,又对着狗儿衣服上的翅膀研究了一番道:“像只小鸟儿。”说着又一指那边不断打闹着的造化和百福道:“小老虎和小麒麟打架呢。”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那两个小东西正扭成一团,兀自发呆时眼前却又闪过他的笑脸:那时他嚷嚷着说我偏心单给自个的狗做衣裳,等我要帮他的狗做时他却又怕我累着,让人另做了。刚做好之时我还笑话他说有个词叫做狐假虎威,他的狗却是狗假虎威,穿着一身“虎皮”闹得别的狗都不敢亲近……
正半是甜蜜半是酸涩地忆及过往,福惠扯我一下衣袖道:“哥哥,它们打得那么凶,会不会有事?”我瞥了一眼滚在一起的小狗,拉着他的小手安慰道:“不会,”福惠半信不信地继续看着,我刚想说话却觉眼前一暗,背后似有人挡住了光线。
抬眼看王嬷嬷和凌霜等人脸上的神情时我心中已有些了然,抿了抿唇角我故做不察道:“它们是亲兄弟,别看咬得凶,嘴上可都留着劲呢。其实它们自个心里也清楚,若真要闹出什么大事来岂不是给别人看了笑话去?”身后那人轻哼了一声,福惠边笑边回过头来看我道:“哥哥,它们哪个是哥……”这话才说了半截,他已收起灿烂笑脸怯怯行礼道:“皇阿玛。”
周围人皆已跪下,我亦慢慢转身向他行礼,他做了个起的手势却不看我,只走过我身边抱起福惠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惠儿来给哥哥拜年。”福惠说得轻声轻气,胤禛则一挑眉道:“拜年?”他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四处乱窜的小狗冷冷道:“你们倒热闹。”屋里顿时一片肃然,连造化和百福都不再打架,只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胤禛冷着脸吩咐人把狗带下去,又让王嬷嬷领着福惠回去,等他最后看向我时,脸上神情却似更冷,“你这日子倒是过得很好!”
我抿紧了唇不出声,就听他冷冷道:“又是玩狗,又是拜年,比朕可逍遥多了。”我一撇嘴角,他这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别以为我不知道,“皇上几日来在各宫中都转了一圈,仍觉不逍遥么?”胤禛瞥了我一眼不答,踱了几步突然掉转枪头道:“这几日胤祥天天来闹朕一回,说什么允禵秉性糊涂才引致行事狂妄……哼,你的本事是越发大了!”
我怔了怔,胤祥会去说情我事先可一点都不知,不过他肯帮我,十四的事就又可挽回几分。胤禛见我无话又冷哼一声道:“让人天天说还不放心,才刚指着狗又说一回,你胆子还真是不小。”我仍没应声,他不耐道:“怎么不回话,哑巴了?”我看他淡淡道:“该说的都已说了,奴婢眼下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除了他的事你就同朕无话可说了?”
我低叹了口气,不见要念,见了又话不投机,我不想再多言挑起事端,只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道:“时候不早,皇上想用膳么?”胤禛鼻中轻嗤了一声看我道:“就剩这句了?”我低头不语,静默半响他终道:“传膳。”这一顿饭他吃得既快且少,我特意多布给他的菜他也只动了动而已。餐毕上茶,他略抿几口就独自进了内室,我让凌霜跟进去伺候,不消片刻,她挑帘出来道:“姑姑,皇上吩咐让你进去伺候。”
内室已然温暖如春。胤禛正半躺于床上拿着本书随意翻看着,见我进去便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我也闷头帮他除了冠带、外袍,又帮他理好被褥伺候他躺好,刚福了福想转身,他一把拉住我开口道:“到哪里去?”我咬了咬唇道:“皇上早些安歇,奴婢自有去处。”“自有去处?”他拉住我的手更紧,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你还想去哪儿?”
我定定看着他的双眸,既然还记得这句,却又为何怀疑我对他的心?“你忘了还有一句‘融雪更飞’么?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扬眉说完便想挣开他的手,他却只是不放,
“没我的允许你哪儿都别想去!”
他的语气极厉,气力更是大得惊人,纠缠着倒在床上的时候,我只觉他的眼中深不见底。对视良久,我不安地扭过头想避开他炙热的气息,他却迫我看住他道:“你是非要逼着我答应你了?”我紧咬一下唇道:“我没有逼你,也不敢逼你。”“不敢?你先是自个来闹,再是哄着胤祥绕着弯子来求情,这会又要离了这里来逼朕,你还说不敢?”他还真以为这是我的求情三步曲了?
我无奈摇头,沉吟片刻软语道:“即便我真要逼你也要你答应才算功成。胤禛,你答应么?”他身子一震,显是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趁他还未开口之际,我指了指心口凝眸看他道:“你上回问我的话我一直还未答你,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人,若你硬是要再塞进去一个,恐怕就会裂心而亡!”
胤禛未出声,静谧之中只听见彼此的呼吸之声,蓦然间他将唇紧贴在我心口处,好一会儿才抬眼看我道:“只准有我!”我忍着剧烈心跳带来的不适稍稍点头,他脸色缓了缓,我抿抿嘴角加了一句,“不过偶尔也会有有别人。”他神色又变,我故意不看他道:“譬如胤祥,譬如采薇,但凡他们有事我也会照样如此,朋友情谊是一样的。”
少顷,胤禛眼中冰寒稍破,目光渐趋和缓,低头从心口一路吻上来后又想吻我的唇,我侧头避过只瞪大了眼睛看他,半响之后他沉声道:“我答应过你的话自不会忘,”我心头松了松,他微眯了一下眼,狠戾之色一闪而过,“不过若再有下回,凭谁说朕都不会轻饶!”我知道他这话绝不是玩笑,可眼下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过了会胤禛又凑了过来,我咬紧牙关把唇抿成一线,他磨了半天不得其入只好喘了口粗气看我道:“还有何事?”我扁一扁嘴道:“你舒服了我不舒服!”他挑眉看我,我气鼓鼓道:“你这五天可快活得很哪。”他略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许你为了别人同我闹,就不许我去看看别人了?”哼,看看别人?去年他去看了两个,今年他全去看了,明年……
我正自忿忿蹙眉,他的手却不断在我身上各处轻触,弄得我麻痒难堪,想逃却又无门。这人分明就在使坏,明明知道我最怕痒,这时候又来这招。我想笑又使劲憋住,可终究架不住他一番折腾,刚“哧”地笑出声他的唇已堵了上来,等喘息着分开时他在我耳边低低道:“还不舒服么?”
我脸微烫,“你认罚我就舒服了。”“怎么罚,嗯?”他边说边轻轻舔咬着我的耳垂,我结结巴巴道:“卷你被子,踢你两脚,再……”“再什么?”他的唇舌更坏,我支吾着说不下去,只听见他那低沉暗哑的话语,
“你慢慢想,这会儿先让我来罚你……”
一夜好梦。我醒转时正对上胤禛幽深双眸,此时天色已亮,透过床帐的昏黄日光映在他脸上更显他神情柔和。我轻轻抬手抚上他带霜的鬓角,相识过往似犹在昨日,而今纵然会像少年人一般负气,却终已不是在少年时,还有多少时光能让我们肆意挥霍呢?心头刚泛起丝丝酸楚,他的温暖手掌已覆在我颊边,“昨夜没罚到我,心里又不舒服了?”
我斜了他一眼,心中酸楚稍减,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几日都没睡好,这会儿时辰尚早,再睡一会也无妨。”他语声温和,我却只管发怔,原来不光是我在探听他的消息,他也知道我的。往他怀里蹭了蹭,我低低道:“昨夜没罚你,这会儿就罚你唱曲给我听,我睡着了才能停。”他一笑道:“你若真要想听我就唱,不过……”“不过什么,快唱。”
他轻咳几声刚要开口,就听外间有人道:“启禀皇上,青海有紧急军情来奏。”他搂住我的手臂一紧,神色转而凝重,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强自带笑对他道:“军务要紧,快去罢。”他释然看我片刻,在我额上吻了吻低声道:“晚上回来再唱给你听。”我点头看他穿衣离去,国事操劳且无休止,“朝乾夕惕”四字,于他是最好的评语;于我却是无尽的等待,等待日落后的相聚……
三月,年羹尧和岳钟琪平定青海之乱,最后草原一战胜得尤其迅疾漂亮,朝中一时是歌功颂德不断,胤禛脸上的笑容也平添几分得意。那天偶然遇见胤祥,他脸上笑容却依旧平和,我刚要谢过他为十四求情一事,他已正色看我道:“融雪,此次四哥虽暂未深究只多添了人手,可若是十四气性不改,往后定会再惹事端,到时你又该如何?”
我垂眼不语,他的担心又何尝不是我的担心之处?“融雪,此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四哥与他孰轻孰重,你自该分个清楚!”孰轻孰重,我此刻自然分的清楚,只是真要事到临头,我又怎能做到袖手旁观?
天气逐渐转暖,百花争相吐艳,一时连空气中亦都有着淡淡的花香。这夜我给胤禛备好茶点,正预备着他批折来我看书时,他却命人点燃灯笼,一拉我的手道:“融儿,来。”“去哪儿?”“去了便知。”我茫然对上他的笑眼,深更半夜、神神秘秘的,难不成他白日无暇与我相伴同游,所以就想晚上带我夜游紫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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