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还是他没伤着，你又伤着了？”

　　头一回，我觉得胤禛身上的那件龙袍是那么刺眼，对他本人更是无话可说，转身想走，他却寒声道：“回来！”我顿了顿脚步还想走，他的声音已冰冷刺骨，“朕命你回来！”又摆皇上的臭架子了么？我停住脚步，深深吸了几口气，回身拖长了声音道：“皇上有何吩咐？”他看了我半响才冷然道：“过来给朕磨墨。”

　　我蹙眉走几步来到桌案前给他磨墨，一时屋里都是“霍霍”的声响。虽说磨墨应慢应轻，这样磨出的墨才会均匀，可我故意时轻时重，忽快忽慢。我知道他一向讲究这个，见我如此定会忍不住让我退下，可惜胤禛只作不见，仍是埋头看折。过了会，他又抬头道：“朕渴了。”我忿忿放下墨条，转身就往外走，他的声音已在后面跟着，“朕的云雾要用雪水冲泡。”我略怔了怔，仍是一掀帘子大声道：“是……皇上……”

　　于是从我给胤禛奉茶开始，他清冷的声音就不断在西暖阁响起。“磨墨！”此时我才刚放下墨条没多久，“笔毛了，换笔！”他才写了几个字？“添水！”我看他才抿了一小口，“朕热了，扇扇！”我早就出汗了好不好？我满头黑线，一刻不停地围着他打转，刚想趁着他凝神看折的功夫偷偷掀开帘子找苏培盛进来换班，胤禛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朕看得厌烦，给朕念篇书来听听。”刚巧进来的苏培盛听了忙陪笑道：“奴才给皇上念罢。”

　　胤禛瞥了他一眼，看我道：“你来。”我在心里又把他骂了一通，随手翻出一本书挑了一篇怪声怪气地念了起来。他倒也不介意，饶有兴味地听着，还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苏培盛则在一边不停点头道：“很是、很是，皇上高见。”我看着他们君臣一唱一和，一撇嘴角加快了念书的速度。正念得人糊里糊涂时，突然我眼前一亮，放慢语速、口齿也异常清晰，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①

　　边上的苏培盛听了想笑不敢笑，在一旁直哼哼，胤禛倒是坦然自若，隔了会淡淡道：“坐下念吧。才刚你念的上一句是什么？再念一遍来听听。”呃？我坐下含含糊糊念道：“子曰：惟……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①

　　“什么子与小人？”我暗暗白了他一眼道：“回皇上，就是‘子’与小人。”屋里有着刹那的静默，片刻后只听胤禛冷冷道：“另拣一篇，再念错就再念，念对了为止。”我重重地翻过书页又开始念，过了会偶然抬眼时却正对上他的眼眸，我不由有些犯愣，这人说话的语气怎么和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对不起来？

　　好不容易捱了半日，到了晚间摆好膳，我帮胤禛挽起衣袖、抹净双手，正想退到他身后时，他又对我道：“给朕布菜。”他还有完没完了？我不情不愿地接过苏培盛递过的银筷胡乱给他夹了满满一碗，他倒是细嚼慢咽、有滋有味地全都吃了下去，随后看我又道：“再来。”

　　他胃口这么好？我又给他弄了一碗，心里带着些恶意地要看他怎么吃下去，却不料他接过后看了看，随后很清楚很干脆地对我说了声“赏！”这满满一碗菜就这样到了我手上，我看看最上面那块大大地红烧肘子，再看看其余人等那一脸摸不着状况却很感兴趣的模样，只能无可奈何地行礼大声道：“谢皇上赏赐！”

　　这夜我带着凌兰在养心殿外晃了一圈又一圈，等我回到屋中，胤禛已舒舒服服躺在了床上。我抿着唇梳洗了一番，褪去外衫刚想上床，他淡淡道：“朕腰疼，给朕捏捏。”我不理他，自顾自爬了进去，他又说了一遍，我淡漠道：“奴婢手酸，请皇上令请高明。”隔了会，胤禛突然翻身用力扳过我身子对着他道：“你再称自个一声奴婢试试！”

　　我怒视他道：“你是嫌白日里耍皇上的威风还没耍够么？晚上也不放人过门。我就再说一遍，在皇上面前，我就是奴婢；在胤禛面前，我才是我。”他还未答话，我又掰着他的手指道：“还有我只给胤禛捏，不给皇上捏。”胤禛捉住了我的手，深深看我道：“我不就是胤禛？”“你才不是，胤禛不会曲解我的话、不会故意折腾我、不会下套子让我钻！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个怎么高兴怎么来，才不会在乎我一个小小奴婢……”我越说到后面越生气，使劲想甩脱他的手，他则只是不放，更把我拉入怀中紧紧抱住道：

　　“融儿，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是胤禛……”

　　我拗不过他，只好别过脸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胤禛轻叹了一声道：“我总想到我回来时，你总该不再和我呕气了，谁想到你急着过来见我的第一句话还是为了他……”我打断了他的话，皱眉看向胤禛道：“所以你就为了这个来罚我？让我不得安生？”他摇了摇头，紧了紧箍住我的手臂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这半日想了些什么？”

　　我怔了怔不再挣扎，眼前浮现出今日种种。在想些什么？我想你怎么这么会来事？怎么这么会折腾人？怎么这么可恶？怎么这么……蓦然间我有些明白过来，动了动唇刚想说话，抬眼却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唉，他还真是说睡就睡。我悄悄抽出手帮胤禛掖了掖被子，本还想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却只是轻轻触了触他又有些消瘦的脸颊，喃喃道：

　　“我很想你，胤禛……”

　　第二日傍晚时分，我坐在树荫下拿着根小树枝逗弄鹦哥玩耍。清风习习，时有柳絮纷飞，我一时贪看出了神，手中小枝被鸟儿咬住不肯放，我笑着对它道：“你也欺负我？”鹦哥听说扭了扭头看我道：“你也欺负我？”我抽开树枝微笑道：“小傻瓜！”

　　“融雪，你倒挺会找乐子阿？”

　　我闻声抬头，却见胤祥正带着笑意坐在我对面的石椅上，精神比我冬日见他时好了很多，只是天气已热，他穿得仍是厚实，显见身体终究是不如以前了。我问了他好，又笑了笑道：“难道只许你们谈国事，就不许我自个找乐子么？”“我也不想谈国事，只想像你这般找个地，看看这‘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②。”

　　我不由一笑道：“你倒超脱。”胤祥挑眉一笑道：“可惜我还是俗世中人，得先办好眼前的正事才成，要不然四哥可不会放我过门。”我抿了抿唇没吱声，胤祥则正了正脸上神色对我道：“融雪，四哥从去景陵时脸上就不大好看，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是为我的事？”胤祥晒然道：“还能有谁？若为别人四哥也不会日日绷着个脸。”我扁了扁嘴，胤祥撑着头看我道：“是为了十四的事么？”我摇了摇头。“不为十四又是为了什么？”胤祥有些疑惑，我淡然一笑道：“不为什么。”其实昨晚我想了很久，十四的事再闹下去只会各自伤心，还不如放一放，以后随机而变来得好。

　　胤祥看我脸上神色缓缓道：“融雪，四哥常说你和他相识以来总是聚少离多，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他只想随时随刻能见到你，故而委屈你暂且没有给你名分，只留你在养心殿。外间对此事颇多微词，他也只是不理，他这个平日最重规矩的……”还没等他说完，我“蹭”的一声站起来，转身就往西暖阁而去，鹦哥扇着翅膀“嘎嘎”大叫，胤祥则在我身后连声道：“融雪，怎么了？”

　　怎么了？好你个胤禛！明明在封妃一事上和我存着同样的心思，却还装模作样地拿出来和我谈条件？好！看我今天怎么和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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