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十月三十，胤禛的四十六岁生辰。因还未释服且青海战乱尚未平息，他的这个生日也并未大办，只接受百官朝贺略微意思一下而已。这晚在西暖阁，我让他和胤祥先坐着喝酒，自个则忙活着让人把菜给一一端上桌。等布完了菜我在胤禛身边坐下时，胤祥先看我笑道：“我还以为你要为四哥使出拿手绝活，置办一桌子的酒菜呢，这四个菜就算完了？”

　　我一撇嘴角道：“过会还有一道龙井饺子和一道野鸭汤，你还怕吃不饱么？再者你可别小看这四道菜，我保准你都没尝过。”“哦？”胤祥一挑眉道，“天下间还有我未曾尝过的菜？你倒仔细说说。”我拿起筷子指一指胤禛面前的两道菜道：“这左边的是牡丹飞龙，右边的是香炸云雾，”我顿了顿看一眼胤禛道：“这是给你的。”胤禛一笑，我又指了指胤祥面前的两道菜道：“这边是彩虹豆腐，那边是……”我一抿唇微笑道：“玉笛谁家听落梅。”

　　胤祥和胤禛对视了一眼，脸上皆是疑惑的表情，“你这菜名古怪，菜式也古怪，从哪儿得来的？”哪儿得来的？武侠书上看来的呗。不过和他们解释他们也不懂，我只冲胤祥皱皱鼻道：“怎么古怪了？风雨之后见彩虹，玉笛梅花又皆为你之所爱，这两道可都是给你的，省得你老说我赖账。”胤祥朗声笑道：“好好好！你不赖账，你是天下第一大守信人可好？这菜我从前确是未曾尝过。四哥，她可曾做过给你吃？”

　　胤禛摇摇头道：“从未做过。她这一向虽总拿些古怪菜式给朕尝，却没有这几道。”我偷偷对胤禛做了个鬼脸，什么叫古怪菜式给他尝？荒废了十年的手艺再捡起来总要拿人做做小白鼠的，我还不是为今天做个准备、未雨绸缪一下？再说他们的嘴那么挑，要论厨艺我肯定比不上御膳房那些人，只好在些新奇菜式上下工夫了。

　　胤禛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拿起筷子向胤祥一笑道：“古怪虽古怪，不过味都还不错，且让朕尝尝这几道。”说着他夹了一筷香炸云雾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我看向他道：“好吃么？”他不答只笑着示意胤祥吃，胤祥夹了筷玉笛谁家听落梅，尝了尝后亦未发声，只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看看这两兄弟，尝个菜也这么不干脆，好吃就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怎么连句话也不肯说？干脆我自己来吧。我夹了筷香炸云雾，又吃了口玉笛谁家听落梅，咬了咬唇冲他们两人大声道：“嗯，好吃！”

　　这两人都嗤地笑出了声，胤禛更是大笑道：“你做的菜哪里会不好吃，非要自个来上一句才安心？”我红着脸低头没吭声，胤禛已一拉我的手深深看我道：“好吃！”胤祥亦在边上轻声道：“好吃得很！”我心中暖意融融，对着这两人皆是一笑道：“既然好吃就都不许剩下，全要吃光的。酒也是，一滴也不许留，不醉不归！”说着我向他们举起了酒杯，这两人都回我一个笑脸，皆道：

　　“好，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兴致正酣，谈笑间胤祥对我笑道：“今夜这菜也好、酒也香，只缺歌舞助兴。融雪，这么多年没有听你抚筝，今日可有兴致同我合上一曲？”我脸上笑容一滞，暗暗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经这一年来的调养，从外头看我的手已恢复如初只比从前粗糙些，可内里指骨僵硬，每逢阴雨天时关节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更是让人难以忍受。平日做些家常杂事虽还无太大妨碍，抚筝时要做的勾、托、抹、挑等基本指法我却已力不从心。

　　我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推辞，胤禛已在边上淡淡道：“朕从前送她的筝都给她压箱底了，这会再找也麻烦，还是等下回翻出来时再说罢。”我侧头看向胤禛，他脸上神情未变，只是看我的眼中闪过一抹伤痛。我抿紧了唇，又给他看出来了么？平日里即便再疼我也尽量装成无事，总想着别让他知道、别让他担心，可惜，我的事从来瞒不过他的眼去，只除了一件……静默片刻，胤祥晒然笑道：“既如此，那臣弟就献上一曲以助雅兴。”

　　胤禛展颜点头，我则怔怔地看着胤祥站起身向我一笑,从背后取出玉笛放到唇边。此时夜色清朗、星河欲舞，胤祥于窗边长身而立，若水月光映着玉笛更添他脸上温润，如画如景。一时笛音袅袅，时而婉转如诉、时而欢快悠扬，令人忘却烦恼、抛去忧伤。渐渐地我放开了心怀，握紧胤禛的手，任凭自己沉浸于这一屋子的浓浓情谊与乐声所带来的无边喜悦之中。

　　我忘记了那夜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惟记得到得后来，三人中惟余我在滔滔不绝，偶尔停下歇口气时，就看见胤禛和胤祥面面相觑的模样。我有些失神而笑，他们两个平日里看来倒不见得如何相像，怎么今夜看我时的表情如出一辙，倒像是同一个人？我拼命眨着眼睛想分辩清楚，结果却是越看越糊涂，只觉得眼前人影交叠，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对我说话，“融儿。”……“融雪。”……浑浑噩噩中，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搂住我的手臂很紧，气息也很熟悉，我往他怀里使劲钻了钻，喃喃道了声，“胤禛……”

　　一时有夜风吹过，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自己好似躺在塞满了炭火的暖炉边，暖炉在烧，人也热得快要烧起来了。我动了动，想翻身离得它远点却被一双手更用力地抱住，丝毫不让人动弹。不多时我听见有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刚张嘴想搭上个两句时却被人一下放到了床榻之上，有人俯身为我褪去鞋袜、拉过被褥，不一会又有热热的巾帕轻轻拭过额头、脸颊，片刻清明后我微微睁开眼朦胧道：

　　“胤禛……”“嗯。”“胤禛……”“嗯？”“……你怎么有四个脑袋？”

　　宿醉而醒，果然有隐隐的头痛，我揉着太阳坐起身穿衣时，阳光已洒到了床边。一时凌兰进来伺候我梳洗道：“姑姑，凌霜已去准备早点，过会就能用了。”我点点头，她又接着道：“皇上吩咐的醒酒茶我已备下了，等姑姑用完早点就刚好能喝。”我莞而一笑，却见镜中凌兰的脸上亦是有着止不住的笑意，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大清早就乐个不停？”她抿嘴而笑，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姑姑你昨夜醉酒，从回来起嘴上就没停过话，一直拉着皇上说东说西的。我同凌霜说从不知道姑姑原来这么能说，比那只鹦哥还能说百倍呢。”

　　我笑睨了凌兰一眼，这小妮子胆子越来越大，从前偷笑不算，现在都敢当面打趣了，“知道就好，下回你们若是惹了我，小心我大发神威，用唾沫星子就能把你们淹死。”凌兰听罢更是笑个不住，我则对着镜中的她故作正经道：“不许笑，辫子梳歪了我可是要罚你的。到时你想用唾沫水淹法还是啰嗦烦人法，自个选。哎，还笑？”

　　好不容易等凌兰笑够了帮我系上发绳，我正色看她道：“可记得我昨夜都说了些什么？”她微微摇头，“昨夜皇上不让我们动手，只说要自个照看姑姑。我出去时只知道姑姑在对着皇上说话，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我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烦扰，人说酒后吐真言，我不会把一些不该说的事也给说出来吧？

　　近来因有青海军情，胤禛回来的时间就不定。我一门心思等着他吧他不回来，等我拿了本书躺在床上略微看出些趣味来时他却施施然而归。我刚放开书坐起身时，他已勾起我的下颌让我看向他道：“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他这话问得突然，脸上也甚是正经，我心头一慌有些口干舌燥，他却已略弯嘴角放开我道：“看来酒是全醒了，不追着人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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