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大会功夫,郎世宁已摆好了画架、铺好了画纸，我看他拿起笔正朝我和胤禛不停打量思索时，扯了扯胤禛的袖子道：“我想要他用西洋画法，成么？”胤禛皱一皱眉道：“那有什么好的，脸上一块一块的。”我撇了撇嘴角，什么一块一块的，那叫阴影好不好，这样人才会显得立体，不然都和面团似的。

　　“人你做主，画总是我做主，我要西洋画法。”

　　他微微摇头道：“朕乃九龙天子，脸上怎能明暗交错，不成。”“那好，等画好了我不挂上去，你自个想看了再去翻出来看。”“你敢！”“我不敢么？你自个说的屋子由我做主，想反悔不成？”……就在我和胤禛不停地嘀嘀咕咕时，一边的郎世宁突然清了清嗓子道：“皇上，臣要起笔了。”起笔？我们还没讨论完呢。胤禛不耐地瞥了他一眼，还未开口说话郎世宁便已收声停笔，只在边上恭立静听着我和胤禛关于画法的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磨蹭了半日，郎世宁终于得旨开始动笔。蓝天白云下四周虽无人声，细细听去，却也有风吹树叶之声、有远处鸟儿的欢歌声、有画师笔下的沙沙声。我倚在胤禛的肩头，他的手则紧紧牵着我的手，掌心间暖意传来，只觉心头一片宁静安和。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稍稍侧头看我道：“累么？”

　　我向他浅浅一笑道：“还好，就是再画下去我可要睡着了。”他回我一个笑脸，眼里带着宠溺的光芒，“先别睡，等我让人取件斗篷给你。”我摇了摇头，“不行，我睡了他就画不了我的眼睛了。”他一笑，帮我理顺被风吹乱的散发道：“那就让他先留着，等你睡醒了再画。”“不好，没眼睛多难看，我要看着他画完，”说着我附在胤禛耳边轻轻道：“我要等着他画完，然后和你一起看，一起回去把它挂起来。”他柔和地看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紧我的手，直到回去一起看画时都没有松开。

　　此后每次走动时经过那幅画前，我都常常会驻足而观。国画讲究的是意境神韵，而西洋画讲究的是写实如生，人物的一颦一笑皆若原景再现，如实地跃然纸上。画上的胤禛与他本人很相似，只是目光与平日相比稍显柔和，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每次看到画中之人那略微上翘的唇角时，我亦会不自禁地泛起笑意。

　　这晚正笑微微地看画时，胤禛进来对我笑道：“又杵着发呆了？这画我可没瞧出什么好来，偏你喜欢得什么似的。”我向他做一鬼脸道：“我看着就是好。”“再好也犯不着总看着，才刚还看着发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我扬眉向他笑道：

　　“胤禛，你可听过‘清夜唤禛禛’的典故？”“

　　‘清夜唤真真’？”他稍稍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迷惑，“同这画有什么干系？又有什么好笑的？”“怎么没干系？赵颜向画唤百日、昼夜不歇终得美人，而我只对着这画唤了几遍‘禛禛’，你不就回来了？可见这故事是真的，这画也是很有用处的。”胤禛微微一怔道：“你说对着这画唤什么我就回来了，禛禛？”顿了顿他一勾嘴角看看画，又看看我道：

　　“你口中的‘清夜唤禛禛’就是这么来的？”

　　我心中动了动，刚才一顺口就脱口而出，可忘记他的什么帝王尊严了，这会只得装傻充愣道：“啊？”“啊什么？”“什么啊什么？”“融融……”胤禛的眼角眉梢已尽是笑意，“还不快过来受罚！”受罚？他如今只会用一种手段对付我，我才不会上他的贼船呢。我刚想转身逃走，他已一把揽住我的腰，温热的唇随即覆在我的唇上，开始只是浅浅的舔触，及至后来却是越吻越深。

　　我渐渐有些沉迷于他的吻中，正心神俱醉之时就听门帘响动，有人道：“姑姑，水已备……”我蓦然一惊，等脱开他回头看时，就见凌兰正满脸通红地飞快行礼、飞快退去。刹那间我的脸也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想挣开胤禛的怀抱他又不准，只得气呼呼道：“都是你不好，给人看见了。”

　　“看见了又如何？”

　　我撇了撇嘴角，他是无所谓，可凌兰、凌霜这两个小妮子和我混得熟了，平日里同我单独相处时也就不像从前那么顾忌我的身份，她们本就在偷偷打趣他每日留在我颈间的吻痕，这回撞见了明日更不知要笑话成什么样了，“不理你了，我要去沐浴。”“这时候你要撇下我去沐浴？”“谁知道你今儿这么早回来？水都备下了，你就自个先睡吧。”

　　“不行，”胤禛的气息在我耳边轻拂，“一起去……”

　　这下我连耳根子都烫了起来，连连摇头道：“不好。”“还怕给人看？”我红着脸不敢看他，只顾低头支吾道：“两个人挤在一起怎么洗？”“怎么不能洗？”胤禛低笑道，“再说那时为了这幅画，是谁允给我一个好处的？”“是谁？”我抬头看他眨眼道，“我怎么不知道。”“融儿，这画可就在这儿，别耍赖。”

　　“谁耍赖了？”我抿抿唇道，“好处多的是，给你做菜、给你捏捏、给你……”“别的不要，”胤禛的唇在我唇上轻轻一触，随后揽紧我的腰道，“我就要这个。”他的眼神火热之中带着些许蛊惑，于是我知道，这回又给他得逞了……

　　算来这天便是十月十五，我的半个生日。胤祥已给我送过寿礼，我本想叫胤禛让他晚上过来三人一起吃顿饭，胤禛却说他近日忙碌，恐怕过不过来，这晚便只有我和胤禛两个人对着满满一桌酒菜互斟对饮。一时酒菜过半，胤禛说要出去片刻，我也没太在意，只边吃边喝着等他。谁知左等右等，这人只是没影，我有些心急，他不会酒喝得太多掉茅坑里了吧？正犹犹豫豫地想起身出门看看，就见苏培盛一路小碎步地过来，抹抹额头连喘好几口气才道：“姑姑，皇上说让你别心急，再多等一会，他这就过来。”

　　我疑惑道：“皇上去哪儿了？这么久？”“皇上说今日是姑姑的生日，要吃长寿面，所以给姑姑下面条去了，”说到这儿，苏培盛的脸上有些想笑不敢笑的样子，只低低道，“不过皇上从未下过且又心急，这面不是生了就是糊了，我过来时皇上正下第四回呢。”

　　下面条？他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竟然会想到下面条？我本以为那幅画已是他给我的最好的寿礼，原来……原来还有更珍贵的礼物在等着我。正坐着呆呆发怔时，面前已有人送上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隔着一层霭霭雾气，就见胤禛微笑着对我道：

　　“快尝尝，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好吃，”我重重点了点头道，“好吃得很。”他伸手过来刮我一下鼻道：“还没吃呢就知道了？”“就是知道！”我紧紧偎在他怀里，眼前有着些许的模糊，“就是知道！”过了许久他轻轻抚着我的发道：“一碗面就喜欢成这样？”“不是为了面，是为了这里，”我揉了揉眼睛，手抚上他的胸口抬眼看他道：

　　“这里对我好，我知道。”

　　胤禛默默搂紧了我，在我额头上吻了吻道：“融儿，你每日为我做那么多事又变着法子逗我开心，我却只能在你生日时给你下碗面，连陪你出去玩个一两日的工夫也没有……”我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道：“你能时时把我放在心上，想到给我下面条我已很知足了。要出去玩也得等你闲了，不然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可怎么行？”说着我向他一笑，胤禛亦向我一笑，又把筷子塞在我手上道：

　　“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行，面全糊光了更不行，还不快吃？”

　　我一看碗里，可不是？面都快胀干了。我笑着低头动筷，吃了几口又挑给他几口，他一皱眉道：“怎么没味？”我扑嗤一乐，就知道他做不来这些，肯定是没放盐。胤禛闹着要重做，我拉住他道：“怎么没味了？我吃着是甜的，你再吃吃看。”“甜的？”他迷惑地坐下又吃了几筷，我看着他眉头扭紧的模样微笑道：“如何？是不是甜的？”他舒展了眉头，脸色放和深深看我道：

　　“甜的，很甜……”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胤禛总让我少出去走动以免受凉，又给我说了一套以静养动的理论，我却不以为然。“生命在于运动”，关于这一点我可有着切身的体会，所以他说他的，我则每日仍是出去走走看看，只注意避开那些我不想见的人而已。这天我正贪看池中五彩游鱼时，就听“噗嗵”一声响，鱼儿霎时四散奔逃。是谁这么胆大？

　　我一抬头，就见对面一个小小人影正拿着小石子在往里丢，我冲他招了招手，他看清楚是我时明亮的眼里顿时都是欢喜，“哥哥！哥哥！”哎，这孩子个头是长高了，怎么这个口音还是没改过来？我半蹲下身，扶住一路小跑过来的福惠道：“怎么你一个人出来玩？王嬷嬷呢？”

　　福惠扁扁小嘴道：“我自个偷偷溜出来的，没人知道。”我捏捏他的小脸道：“你又不乖了，她们找不到你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呢。我让人送你回去可好？”福惠嘟着嘴摇头道：“惠儿不要回去，额娘不陪我玩，王嬷嬷也不陪我玩，还说让我乖乖待着听话，别惹额娘生气。”我抿了抿唇，听人说年妃的病情一直没有太大起色，偶然问起耿书秋时他也只是摇头。她的身子不好，自然没有太多精力照顾福惠，而福惠此时偏又是活泼好动、最是喜欢往外跑的年纪，要是万一有个好歹……

　　我回头向凌霜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向翊坤宫走去。我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向福惠微笑道：“这时候四阿哥和五阿哥都该念书回来了，姑姑带你去找他们玩可好？”他想了想一扭头道：“不要。”我看福惠脸上有些赌气地模样，不解道：“为何？他们欺负你了？”

　　福惠摇了摇头，“没有。”“那为何不同他们一起玩？”福惠怏怏道：“他们每天念书回来后，皇阿玛总会问他们很多话，可轮到惠儿时皇阿玛说个几句就不理我了。”我不由抿嘴一笑，这个小小孩童是在妒嫉了么？胤禛同他两个哥哥说得多也只是问问功课而已，不过在小孩子的心里总是希望父母多留意自己一点的吧？

　　福惠突然扯了扯我的袖管道：“哥哥，你教我写字好不好？”我大讶道：“你这么小，什么字都不认识又没有腕力，写什么字？”“我听四哥哥同五哥哥说过几日要给皇阿玛祝寿，说要送幅字给皇阿玛，我也想送。”我抿抿唇角，福惠年纪幼小，自然想不到要讨胤禛欢心，应该只是想让他多注意自个罢了。这孩子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事务繁忙也没多少时间来管他，虽说锦衣玉食，可又有多少欢乐呢？我站起身拉过他的小手道：

　　“那姑姑就先教你写一个字吧。”

　　福惠笑道：“好。”停了停他又仰头问我道：“哥哥，是什么字？”我一笑，“你要给人祝寿嘛，自然是个寿字。”“皇阿玛会喜欢么？”“喜欢，”我抚了抚他的小脸，“福惠写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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