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时值正午，太阳的光芒如此强烈，晃得人眼都睁不开。采薇见我出来拉着我急道：“怎么样？皇上怎么说？”旁边宫人宣读了谕旨，采薇听了之后，眼泪簌簌而下。我轻轻抚了抚她的肩道：“傻丫头，哭什么？皇上又没赐我死罪。”采薇哽咽道：“可是辛者库根本不是人去得地方啊！”
“是么？”我抬头看了看天，重重呼出一口气。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刚才亲身领教了何谓天下至尊、何谓天子之怒，也看清了之前的所谓得宠、所谓疼惜，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刚才在康熙怒砸茶杯之时，我几乎以为他要杀了我，毕竟我触犯了他高高在上的皇权，触犯了宫中最忌讳的规条，甚至在前一晚还惹怒过他，能在他的一念之间活下来，已经算是一种幸运，我又怎会再去计较是去哪里？
总管李德全给了我两个时辰来收拾东西，我很感激他对我的好意，这样拖到黄昏时分，既逃了半天的活，我也可以有多一些时间来恢复。其实我自己也理不了什么，实在是没有力气，全靠采薇一人在帮我收拾。往日的衣服、首饰我皆留给了她，进宫几年积攒下来的赏赐、例银我都归于一个小木盒托她想办法转交给碧荷，也算是我留给碧荷的一点心意。
碧荷与我不同，我在这个世上孑然一身，并没有亲人需要牵挂，而她有弟弟需要照顾，再者来日出宫之时有多些银钱傍身也总是好的。采薇答应了我，又翻出我箱子最底下放着的古筝，我接过轻轻抚了抚，这把是十四送我的，再看看他之前送给我的面人，面人微笑依旧，而我们之间……
低下头轻轻叹息一声道：“采薇，若你这儿还有空地，这些东西就先放你这儿吧，”我又指了指窗下我常用的那把胤禛送我的筝道，“这个恐怕也得放你这儿了，那里估摸着没那么大的地方放得下。”采薇红着眼点点头，又从箱中拿出一块帕子疑惑道：“这是？”我微红着脸接过，她没有再问。我抚着帕子，又摸了摸腕上玉镯，他给我的，有这两样就足够了……
红霞满天中，我在采薇的搀扶下走出门口，之前一直在院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即刻迎了上来。采薇上前几步，偷偷塞给他们每人一锭银子，又软语相求才得以陪着我去辛者库。路上，我轻轻对采薇道：“这回出了这事，皇上那边必定更为仔细。日后凡事小心些，凭着皇上脸色行事总不会错。还有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以后你不用担心我。”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采薇一怔，随即会意地点点头。
一路行走，看着宫中景致，看着那些从陌生到熟悉的红墙绿瓦、一草一木，我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伤感与哀愁。刚才本想写些什么给胤禛，可一时仓促也不知道如何提笔，又怕写了之后徒增他的烦恼。刚才对采薇说的那两句话，既是对她，也是对他，我想他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权衡利弊，他还有他的十三弟要救，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而我只要保住性命，只要他能平安无事，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再想想这样也好，我早已厌倦了在乾清宫中担惊受怕、被九阿哥威胁纠缠的日子，进了辛者库，我在他们眼中即刻一文不名，也算是一种了断。我还在理顺思绪时，突然在前行走的小太监顿住脚步，行礼请安道：“四爷！”
我和采薇俱是浑身一震，他怎么来了？抬眼看去，胤禛一身白袍立于风中，脸上似是冷冷淡淡，又似有隐隐的痛楚没于其中。采薇扶着我向他行了一礼，他微微頷首示意我们起来。小太监想绕过他而行，他却横跨一步又挡在我们前面。小太监有些不知所措，只低着头站在那儿发愣。
一时风起，四下里只有风吹树叶之声，似泣似吟。我抬眼细细看着胤禛，他瘦了很多，脸色亦不佳，嘴唇抿得很紧，垂下的双手紧紧握着拳，指关节已然泛白。时间一点点溜走，胤禛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再这样下去，我怕他真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轻轻推了推一边呆愣着的采薇，我尽量平稳语气道：“我想起来了，养蜂夹道是不是离这儿不远？在哪个方向？”
采薇怔了怔，指了指东南方向道：“在那边。”我极目远眺，重重殿宇已隐去了那边的阴暗，我朝那个方向拜了一拜。胤祥，你现在可好？世事难料，此刻你难得自由，可我知道，十年之后你另有一番天地，你也一定能熬过这个难关。胤禛的身体动了一动，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养蜂夹道中有他不能舍弃之人，他又怎能冲动行事？
慢慢地他紧攥着的手松了松，僵硬地往旁边走了一步。小太监松了口气，向他行了一礼后招呼我们继续向前。采薇扶着我与他擦身而过时，有一瞬间，胤禛的手一动似要来拉我，我把手往后缩了一缩，微微向他摇了摇头。对不起，胤禛！对不起！纵然有万般不舍、纵然不想分离，可我已选择了我的路，而你，也有你的路要走……
胤禛终于没有动，也没有离开。直到走了很远，我也能感觉到身子背后他的目光。我不敢回头，怕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心就会乱、就会冲动地跑过去抱住他；怕他会看到我眼中的泪水、看到我的软弱，那样只会让他更难安心……
许久之后，采薇紧了紧我的手臂，一抬头，辛者库已到了。小太监们不让采薇再跟我进去，我默默接过包袱，采薇在我耳边低低道：“融雪，有机会我会来看你，那两句话我也定会带到。”我点了点头再无言语，挥别采薇，挥别我曾有过的荣光，慢慢走进辛者库漆黑幽深的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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