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辛者库中一派忙碌景象，有洗刷衣物的、洗刷鞋袜的、晾晒整理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埋头干活，只有在我走过时，那些人会略微停一停手，或打量、或私语、或窃笑。我皱了一下眉，原来到哪里都逃不过传闻，只不知在这紫禁城中最偏僻的一隅我被传成了什么模样。
小太监带着我先去见了辛者库的总管杨义庭。这人四十开外，一脸鼠相，见了我先是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干笑一声道：“融雪姑娘，好久不见呐。”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不记得从前认识他这号人。“啧啧，真是贵人多忘事哪。那年你刚进宫还在若雅手下办事时，不是曾送过衣物进来？”我皱了皱眉，我是送过衣物，不过也没送到过他手上阿？
杨义庭向前两步凑近我道：“那时我远远的见过你，真是令人过目难忘啊。可惜！可惜！人长得太好了就是难安分些，你转了一圈到头来竟落到了这儿，真让我为你不值。”他的眼神有些轻佻，嘴中散发着一股臭味，这几句话也说得不伦不类，我强忍着厌恶往后退了几步，没有应声。杨义庭见我不理他，正了正神色咳了一声道：“不过你既到了这里，总得按我的规矩行事。若是听话呢，我自然宽泛些；要不然我手上紧一紧，你可得累掉一层皮。”说着他又瞥我一眼道：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我们这里的活，依你眼下的身子骨怕是受不大住吧？”
我明白他话中含意，宫中太监大多喜爱收敛钱财，但凡手上有点权势的更是如此。我恰好又是从乾清宫出来的，他不在我身上捞一笔还想从谁身上捞？只是我往年收的东西全都留给了别人，也没带什么银两过来。抬手摸了摸发边，还有一支银簪估摸着还值几个钱，我拔下来递给杨义庭道：“杨公公，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支发簪就算做见面礼吧。”
他接过看了眼，又丢在我面前冷哼一声道：“融雪，你在皇上身边也有四、五年了罢，拿这样的货色过来，也把人看的太低了。”我抿了抿唇，捡回地上的簪子道：“公公不喜欢的话我也无法，我身上也就这个还值点钱。”杨义庭摆了摆手道：“你伺候皇上这么几年，身上会没几样好东西？说出去谁会信？别的我不知道，单就眼前，你这手上……”
我有些疑惑，他看了眼我左手手腕，眼里露出一丝贪色，“别以为自己还是皇上眼里的红人，你做得那些好事宫里可都传遍了，你以为你还能从这里出去？这样的好东西你留下来又有何用？”我摸了摸左手腕上玉镯，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大约我刚进来时他就看上这只镯子了吧？绕了那么大一圈，原来就是为了它。只是这玉镯若是别人给的，即便价值连城给他也没关系，可它是胤禛给我的，他休想动它分毫。我把玉镯往上撸了一撸，用衣袖把它遮掩起来道：
“这是我的家传之物，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杨义庭紧紧盯住我撇了撇嘴角，我毫不客气地回视着他。“算了、算了！不过是个镯子，能值几个钱？”他讪讪收回目光道，“让我想想安排你去哪儿好呢……唔，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洗涮恭桶处还说需要人手，融雪，你就去那儿吧。”杨义庭看我的眼光有几分狡黠，又带着几分嘲弄。我知道那里的活最粗重且又有异味相伴，他让我去那里不过是想让我熬不下去，然后向他低头认输再奉上他所要之物。只是我决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冷冷道了声“是”，我随着他叫来的人去了那个辛者库中最隐蔽的角落。
人还未到那处，远远地就已有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凡是路过那里的人都是掩住口鼻，快步而行。带我过去的那人也只站在院门口和里面的人交待一声后便让我自行进去。此时天色昏暗，她们已收了工在院里吃饭说话。我甫一进去四下里便是一片安静，勉强朝她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收到的却是一个个冷漠而又狐疑的眼神。
待我提着包袱刚一走进屋内，身后就响起一片叽叽喳喳，“原来她长得这个模样，一看就是个狐媚子。”“哼，做了这种事还大模大样进来，真是不要脸。”“听说她很早就和十三爷不清不楚了，那年还披着爷的斗篷在宫里招摇呢。”“还有更不要脸的事呢，你们知道不知道？十三爷出事那会，她就一路跑过去，在乾清宫门口直喊爷的名讳呢，好多人都听见了！”“是么是么？竟有这样的事？”……
她们还在继续议论着，直过了很久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抿紧了唇，把包袱放好就倒头睡在了炕上。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心里也是一片空白，好像又回到了刚刚穿越的时候：前路茫茫，没有朋友，没有自由，什么都没有……
我慢慢蜷起了身子，婴儿般的姿势让我稍觉安心，腕上的一抹坚硬也提醒了我：其实还是有的，有他在我心里，我并不是孤独一人，不是么？胤禛，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窗外的天边有一轮弯弯的新月悄悄爬上来，“相思俱对此，举目与君同。①”胤禛，你是否也在看着这月牙，盼着有朝一日它能重新团圆呢？
我正望着天际发呆时，有人用力推了推我，声音里有着不屑，“哎，你以为这里还是乾清宫？是你一个人的地方？睡边上去，讨人嫌。”我无力也无心同她争执，自管自挪到了火炕的最边上。院外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来，梳洗一番后又都渐渐躺下。八个人的通铺，虽然只睡了六个人，她们所用的姿势却把我挤得只能侧身躺着。
我叹了口气，闭紧双眼，告诉自己一定要睡，不然明日定然不会好过，只是越想睡着，却越是睡不着。不知从何时起，能睡一个好觉对我来说已是奢望，更不用说是在这样一个冰冷而又有着异味的地方了，等待我的，怕又是一个凄冷长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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