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日一早，我的身体仍是软得发虚，双脚站在地上犹如站在海绵上一般。勉强梳洗过后，采薇和紫藤半扶半抱地带我着去乾清宫。一路上远远地就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有人神色鄙夷，有人面带嘲笑，更有着窃窃语声不断传来。

　　采薇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又怕我难受，遂安慰我道：“别理他们！皇上还没怎么你呢，他们就变了嘴脸，亏得当初你还对他们那么好，真是忘恩负义！”我淡淡一笑而过，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求，这是我早就清楚的，我又怎会为此而烦恼？更何况心里已有太多事，若再把他们的举动放在心上，那真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暖阁内，康熙临窗而坐，看向我的神色十分复杂。我跪在地上，屋里安静得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之声。骤然，康熙打破了沉默，“融雪，你进宫有几个年头了？”我一怔，想了想道：“回皇上，奴婢进宫快有五年了。”“是么？快五年了？”康熙的语气中似有着几分感慨，“朕还记得你当日说那句‘融雪更飞’时的模样，很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豪气，所以朕记住了你做的东西，记住了你，也想把你留在身边……”

　　往事浮上心头，鲜活得犹如发生在昨日。我慢慢抬起头看向康熙，这几年因为储位之争，他的鬓边已满是白发；而我，今日也真成了俎上之鱼，凭他宰割。康熙看我的目光渐渐变深，“融雪，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我低下头道：“奴婢……奴婢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康熙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那朕就问你一句，是谁的孩子？”我抿紧唇不语，康熙又加重语气道：“告诉朕，是谁的孩子？”“皇上，孩子已经没有了，又何必再去追寻是谁的？”我话音刚落，一只茶杯就在我面前碎开，茶水、茶叶、碎瓷片溅了我一身。

　　茶水滚烫，我不由一哆嗦，只听康熙厉声道：“融雪，你在护着谁？是谁让你有这么大的胆子，三番两次对朕出言不逊？”我摇了摇头，不语。康熙怒气更甚，“朕这几年来待你不薄，你就这样来气朕么？你以为这件事朕真就一无所知？朕真就查不出来？”

　　我动了动唇刚想答话，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十四在外面大声道：“我要见皇阿玛，你敢拦着我？”李德全焦急道：“十四爷，皇上还在里面问话呢，你不能……”话还没说完，门帘一掀，十四大步走了进来，李德全碎步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无奈。康熙沉着脸挥了挥手，李德全点点头，重又走出去拉上了帘子。十四瞥了我一眼，跪在我身旁道：

　　“皇阿玛，融雪的那个孩子是儿臣的，是儿臣做下的错事！”

　　康熙一怔，脸色变了变。我瞪大眼睛看着十四不知说什么好，他、他一定是疯了！十四继续说道：“那日在热河行宫中，儿臣喝多了酒，半道上遇见融雪，儿臣定要她扶我回去。之后，之后儿臣就趁醉强要了她。”他这一番话把时间、地点、人物、缘由都说得那么清楚，再加上略带愧疚的表情，好像此事真就发生过似的。有时候，十四还真是演戏的天才！我凝眸看着他，心中一时潮起云涌，十四、十四，你何必为我如此？

　　康熙的目光转向我，“融雪，可有此事？”我怔了半响，眼前闪过一幕幕十四与我相识以来的画面。我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十四，那个在树下对我说‘别下来了’、那个在雪中为我撑伞、那个挨了打仍惦记着我的俊秀少年此际正跪在我身边，不惜以撒谎来为我兜揽罪责。他真的待我很好，只是……耳边似又响起他在草原上对我说的话：‘融雪，有些事已太迟了’，是的，十四，有些事已太迟了！我用力咬了咬唇抬头对康熙道：

　　“没有！绝无此事！”

　　十四侧过脸看向我急道：“融雪……”我向他摇了摇头。十四，我知道你想救我，可我若是此时顺水推舟，皇上一定会把我嫁给你，到时你不会幸福，我也不会快乐。何况若是有一日你知道真相，以后的日日夜夜，你一定会懊悔、会恼恨，我不想害你！不想你救我一时，却痛苦一世！

　　我不再看向十四，继续对着康熙道：“皇上明鉴，奴婢在热河行宫中绝没有单独见过十四爷，十四爷也决不是那种借酒强占奴婢之人！”康熙的面色缓了缓，看了十四一眼，目光中有着一丝慈爱。十四还想说些什么，我又抢在他之前道：“十四爷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自个做错了事，不能再冤枉好人。”

　　康熙摇摇头刚想开口，十四突然跪着上前几步道：“皇阿玛，您答应过要把融雪给儿臣的。”康熙皱紧眉头道：“朕是答应过你，朕还说过会捡个好日子让你们风风光光完婚。可如今她做下这等好事，你让朕怎么把她给你？”

　　“儿臣……儿臣不在乎！”

　　十四看向康熙，脸上又泛起倔强之意，康熙沉声道：“你不在乎？朕在乎！朕不会让你成为别人的笑柄，朕也没有这样的好儿媳！”他们父子间的对话让我一阵恍惚，原来十四真的已向康熙提过了，他是何时提的？为何康熙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思？难道我做得再好、服侍得再周到，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奴才，是个没有心的雪人，是个能随意赏给别人的东西吗？

　　我有些齿冷，就听康熙又道：“融雪，你真不肯说？”我咬了咬牙道：“此事全是奴婢一人的错，是奴婢言行失当，皇上责罚奴婢一人就是了！”“你再不说就是罪犯欺君，不怕朕杀了你？”我抬头，一字一句道：“奴婢罪不至死，何况皇上向来圣明，又素来仁厚。奴婢听凭皇上处置。”

　　“既如此，就当朕最后一次成全你。”沉默良久，康熙缓缓道，“库雅拉融雪，恃宠生骄、任意妄为、不守宫规，入辛者库为奴！”十四的脸色发白，连声道：“皇阿玛，融雪才刚……怎么能去辛者库那个地方？”康熙瞪了他一眼，“再多说一句，朕罚她流放西北为奴，永世不得回京！”

　　十四即刻收了声，我磕头谢恩。康熙似已不屑再多看我一眼，只命人把我带出去。十四磕头后想跟着一起出来，却被康熙叫下留住，在门帘合上的那一瞬间，我听见康熙柔声道：

　　“忘了她吧，胤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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