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好不容易分开，胤禛在我脖颈处又重重吻了两下，用指尖摩挲着似乎十分满意。我怪不好意思地想起身，他搂住我道：“这么快就想走了？”“我出来时没和凌兰她们说，怕是她们要到处找我了。”胤禛的眼里闪烁着笑意，“她们俩也真是没用，四只眼睛都看不住你，让她们去急一急也好。”我抿嘴一笑道：“她们两个都是给我哄出去做事的，别吓着她们，我还是回去吧。”

　　胤禛不肯放手，只高声道：“苏培盛，去告诉凌兰一声，说融雪在朕这里，再赏她们姐妹眼镜两副，让她们好生用着。”苏培盛在外面答应一声去了，我则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明赏实贬，这人还真有些促狭。也不好多说他什么，我只指了指那一堆折子道：“那我留在这儿不会碍着你吧？”

　　“不妨。”

　　胤禛说的这两个字让我想起很久之前的往事，我不由有些失神，他紧了紧搂住我的手臂道：“怎么了？”我看他道：“我们头回碰上的时候，你对我说的也是这两个字。”他挑了挑眉，随后淡淡道：“是么？我说过这话？倒不记得了。”我低头扁了扁嘴，就知道他不会放在心上，刚闷闷地想扯开话题说些别的事，他却一勾嘴角刮我一下鼻道：

　　“从前有你无心一踩，如今有你每夜一踢，融雪，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的语气有些戏虐、笑意却很深，令我沉醉其中，难以自拔。原来……原来他同我一样记得，并没有忘记……发了会儿呆，我看着他一笑道：“听你这话，是不是后悔认识我了？”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怔住，耳边却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

　　“后悔没有早些认识你。”

　　霎那间我只觉自己的心愈跳愈烈，眼前晃动的全是他带着深意的眼眸，耳边回响的也皆是他所说话语，回身抱紧他的时候，他用手抚着我的背脊道：“等你身子养好了，等我也闲下来，我们就出去玩儿，你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点了点头，他又接着道：“再往后等我们的孩子出世了就一家子一起出去玩儿，到时一人给他们一匹小马，我算算该有几匹：一匹、两匹、三匹、四匹……”胤禛还在往下数，我忍不住回过头对着他的唇上轻轻一咬，他究竟想让我生几个孩子？

　　耳鬓厮磨许久，胤禛重又开始披览奏折。我倚在他怀里看他写了一会字，又起身为他研了一回墨，最后在他的书架上找了本书坐下慢慢看了起来。偶尔抬头时，见他或起笔疾书或蹙眉沉思，只觉得即使不说话就单是这样静静相对，心里就已满是安宁与幸福。过了半响，一片宁静之中突然听见“啪”的一声，我诧异抬头，胤禛的手里拿着本合上的奏折，脸上已是阴云密布，眼中也全是恼怒之色。“怎么了？什么事惹你动气？”

　　我站起身走近他，他瞥了我一眼不说话，稍后才沉声道：“允禵两日后到京，如今他上文礼部，问到时见我该行何礼？行何礼？哼！”我皱紧了眉头，十四的倔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改，问这样的话不是成心给胤禛难堪，给自己找罪受吗？我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说说十四的好话，胤禛已冷冷道：“他非要自己找上来，到时可也怨不得我。”我听后踟蹰着道：“胤禛，十四他性子倔谁都知道，你就看在他一路赶回来伤心劳累的份上，别和他一般计较了。”

　　胤禛把折子往边上一丢不语，一会又拿起别的折子细看了起来，我看他脸色渐缓便软语道：“那天我能不能先过去看看他，若能劝……”话还未完，胤禛已是干净利索、斩钉截铁地道：“不能！”我顿时泄了气，相互对视良久，胤禛站起身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我咬了咬唇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又没几步路。”说完我转身就想走，却被他从身后一把拉住道：“融雪，又想自己一个人走么？”

　　我的脚步略停了一停，胤禛已扳过我的身子对着我的眼睛道：“过了这么多年，我和你还不能同路么？”心中刹那间有些柔软，忆起往昔点点滴滴，不是他把我抛在身后就是我把他抛在身后，很少有同行之时，他亦是想到、亦是在乎这一点的吧？我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终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道：

　　“胤禛，一起走。”

　　胤禛亦十分动情，回手用力握紧我的手道：“一起走。”刚出门我就打了个冷颤，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人脚上直打飘。我往胤禛的身后瑟缩着，他揽我入怀又抬手帮我遮着风，我看一眼前面提着灯笼引路的苏培盛，又瞥见墙根底下站着的侍卫，想和他拉开些距离却被他揽得更紧。我抬眼看了看他，月光下他的唇边泛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前路的双眸是那样透亮，直入人心。

　　两日后，十四到京。胤禛已是说过不准我去看他的，凌兰凌霜亦是盯得格外的紧，几乎寸步不离。不仅如此，他还不想让我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见面时的情状，每当我想探听一下时，周遭的人就即刻都成了哑巴。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些许消息隐隐地传入耳中。我听说当日在寿皇殿康熙梓宫之前，十四忌拜完毕却并不向新君叩头请安，只是遥遥地冷眼相对，及至侍卫拉锡要拉他向前跪拜时，他又大吵大闹，要求将拉锡正法。

　　胤禛当时作何反应我不清楚，只知事后他即刻革了十四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没过几日，我又听说胤禛以十四回京、西北军中无人为名，命九阿哥即刻前往西宁,不得耽搁。这连着两件事，前一件令我忧心，后一件却令我心下稍安，那人越远离京城，越自身难保，噩梦就离我越远。剩下的人中，八阿哥和十阿哥时刻忧心自己的命运，应该顾不了我的事，至于十四，虽然他亦知道我的秘密，可我相信，他是绝不会害我的……

　　很快除夕将至，虽在丧中，逢上此种节庆总也免不了一番布置预备。我不用做活，每日里看着凌兰凌霜她们忙忙碌碌的身影，难免想起从前和采薇、紫藤等人在乾清宫中置办年下物品的情境，那时虽说事务繁杂，可和着她们一起忙乱、一起说笑的总是热闹。如今采薇也不知怎么样了，在宫外可过得习惯？紫藤她们又如何了？还有碧荷，算来以她的年纪亦是早该出宫了，不知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可好？我看着桌上为应景而放的红梅插瓶轻轻叹了一口气，故人如风中扬花般飘散，我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能说上话的也只有胤祥了。

　　这日便是除夕，胤禛头一回传话说要回来和我一起用晚膳。我心中自然欢喜，想着这一顿饭意义非比寻常，便早早地换好新衣侯在屋内，不时又站起来看看门口，听听响动。凌霜对着我抿嘴直乐，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想到时间还早，就转到后面拿过梳子理理发稍鬓角。没几下就见镜中闪现出一个人影，我刚想回身，他已拿过我手中发梳道：“我来。”

　　我羞红着脸道：“人家早梳好了，要你充什么好人？”胤禛笑道：“那我帮你解开再梳一回？”我忙抢过发辫道：“好好的又梳它做什么？你是嫌自己还不够累么？”他微笑不语，只用发梳帮我理顺了鬓边散发，左看右看后抚了抚我的脸颊，一拉我的手道：“走，吃饭去。”

　　饭桌上胤禛似乎很开心，又是说笑话又是帮我挟菜，直到我的碗里满得装不下时他才停手。我亦不甘落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他的碗里也放得满满的，看着他一点点吃下去，心里直比吃了蜜糖还甜。我不知这一顿饭吃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究竟吃了多少，只知道我们两人还在微笑着对视的时候，凌霜已逢上茶来。

　　胤禛接过抿了一口，低头沉吟片刻后看我道：“融雪，过会我要去永和宫走一趟。”我点头答应了一声，除夕夜去那儿请安问候一下也是应该的，他顿了顿又道：“过后我还会去皇后那儿，”我脸上笑容滞了滞，心里有些别扭，他已接着低低道：“年妃有孕在身，我也得去看看。”

　　胤禛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我的耳朵里怎么全是一片嗡嗡之声？年妃有孕，有孕……怪不得他今天这么早回来和我一起吃饭，原来后面还排着一长溜呢。我再也笑不出来，只低着头烦躁地摆弄自己的辫子，过了会，有人影在身前停住叹了口气道：“融雪，年妃她……你要知道她在入宫前就已有身孕……”我捂住耳朵大声道：“我不听！不听！”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要求你为我守身如玉十年，我知道她的兄长与你坐稳江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我的心里还是很痛、很难受，你即使再解释千遍万遍，事实已摆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我松开耳朵抬头看时，屋中已是空空荡荡，人影全无。环抱着双膝蹲坐在椅上，我看着夜色一点点变沉，看着弯弯皎月爬上天空，想到那年除夕他说‘我会给你一个家，有许多狗，还有我们的孩子’，如今又到团圆之夜，这个家中却惟有我一人，冷冷清清，没有狗、没有孩子、连他亦不在我身边……

　　凌兰挑帘而入轻声道：“姑姑，夜已深了，皇上今晚……不如我先伺候姑姑睡下吧。”我摇了摇头，怎么睡得着？坐到临窗的桌前，我呆呆看着贴在窗上的大红窗花，“喜鹊登梅”、“二龙戏珠”、“孔雀开屏”、“天女散花”，这是我和凌霜她剪我贴地弄了大半天才有的，当时想着晚上红烛相映、灯火相照，显得喜气洋洋，现在才明白，做这些不过是自寻烦恼，屋里越是喜气，就越是显出我的清冷孤寂……

　　突然间灯花爆出“噼啪”一声响，我一回头，就见胤禛负手而入，脸上一片柔和，“这么晚了还在生气？觉也不睡了？”我扭过头不理他，他走过来站在椅边伸手就想抚我的发，我侧头避过道：“这么晚了你还回来做什么？”“我说过去看看，又没说要留夜。”我抿着唇不说话，他突然从身后拿出样东西递过来道：“给你。”我刚皱眉说了句“什么好东西，我不要”时，却见眼前出现的是一支糖人小狗，模样与现代所见差不多，吹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勾起人许多童趣。胤禛看着我一笑道：

　　“尝尝，很甜的。”

　　我冲他皱了皱鼻，接过道：“你是不是偷吃过？”他的眼里霎时全是笑意，“我哪敢吃狗肉？”我想笑却又忍住，只在灯火下细细端详着手中之物，“你从哪儿弄来的？”“我让侍卫出宫去买的，刚和他说时他还杵在那儿犯愣呢。”我想象着他所说的场景，不由低头抿嘴一乐，平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要人出去买一支小孩子玩的糖人，的确是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胤禛见我发笑，神情愈加放松，边说话边想挨着我坐下，“来，挤挤。”他还真是给鼻子上脸，一把椅子两个人怎么挤？我刚想站起身把椅子让给他，他已一把把我抱起打横放于他的膝上，看了我良久才道：“不生气了吧？”我别过头去不出声，过了会他瞅着窗上的窗花道：“这是谁剪的？手艺倒是不错，贴得也好，”顿了顿他又道：“这个花样倒挺有趣，叫什么名？”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嗄，他还会不知道“喜鹊登梅”？这种东西他应该见得比我多好不好？典型的没话找话。我不理他，他还在那儿一个个指下来问我，最后又指了一个道：“这个我真不知道了，是什么？”我瞥了一眼，虽说我的手艺不太好，不过他不可能看不出这是只小狗吧？“这是总刮人鼻子的小狗。”他点点头道：“哦，总给人刮鼻子的小狗。”我立时气结道：

　　“你才是小狗！刮人鼻子的小狗，做坏事的小狗……”

　　胤禛用力抱紧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好了，融儿，我是小狗，做坏事的小狗、刮人鼻子的小狗、惹人伤心的小狗……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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