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
长久的静默后碧荷先在我手上写道:“姐姐,我明白十四爷的心思,他……”我摇摇头,止住了碧荷,转而直视十四,他避开我的目光低声道:“你明白的,融雪,这么多年我都未改过心意。”“我明白,可我的心意也从未改过,永远也不会改。”我咬了咬唇,攥紧了碧荷的手道,“而碧荷的心意……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十四的脸上有些发白,双手紧握成拳后又慢慢放松,“好,我答应你照顾她。”“还有不让她再受苦,”我对着他的双眸道,“胤祯,你要知道,若你受苦你身边的人都不会好受,而我,决不想再让我的妹妹难受。”
这是我第一次唤出十四的名字,虽与“胤禛”同声,其中意味却大相径庭。十四深深看我许久,微一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心中仿佛有巨石卸下。碧荷的眼角有些晶莹,我抬手帮她拭去,勉强一笑道:“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说着我唤来凌兰,低低对她嘱咐了几句,不多时她抱来一个木盒,放下后打开,碧荷低头看了眼后直摇头,“姐姐,这把筝是……”
她抬头看了眼十四,我抚了下琴身道:“观其面板、筝弦已知这是把好筝,可埋没在我这里,它只能化为枯木。碧荷,你忍心让它如此么?”碧荷垂头不应,十四叹息一声接过筝放在了碧荷怀里,她抬头的那刻,原本黯淡枯槁的脸上泛起红晕,好像生生回到了当初少年时。
我略弯唇角道:“今日欢喜,碧荷,可愿意为我抚上一曲?”“姐姐想听何曲?”我一时语塞,只道:“随你。”她低头默想了一回,指尖触动筝弦,却是那曲《冰菊舞》。回忆随筝音如潮水般涌来,十四在我耳边悄声道:“融雪,若我那天答应了你,若我去求九哥不让你进宫,你会不会留在我身边?”他的眼底有着十数年来不变的执著,良久,我淡淡一笑,
“也许,胤祯,也许……”
胤禛
我默立在帘外,听那曲多年之前的《冰菊舞》,心里已然没有一丝嫉恨。融儿为我做了太多,又失去了太多,而我所能为她做的,却只有这么一点……
身为君王,执掌天下,总以为天下人之命尽皆在我手中,总以为凡事皆会如我所意,可每次凌兰、凌霜偷偷来回,说她不思饮食、精神日差时;每次福惠无意间提起姑姑不再带他四处游玩时;每次见到耿书秋紧锁的眉头和她强装的笑脸时,我就深感自己的无力与可笑。天下人之命……可最终就连最爱之人的命也不在我手中。
天气渐冷,捂了好几日的雪在这天也终如鹅毛般落下。我怕融儿会像往常一样过来陪我用膳,便早早地回到寝殿。一切如常,她面对我时总是笑靥如花,唯一令人可喜的是她的精神显得比往日好些。当我拥着融儿坐在榻上看那半明半暗的炭火时,她在我怀中低声道:“胤禛,真想日日如此。”我抬手抚上她的脸,她眼中烁烁,有着从未尽显过的依恋,“那我以后每日都早些回来,陪融儿说话、陪融儿吃饭、陪融儿玩。”
她脸上一红,隔了半响才道:“谁要你陪我玩儿?”我一勾嘴角道:“那天是谁偷偷摸起来说要给我梳头玩的?”她扑哧一乐,却突然侧首拿出帕子掩住嘴,好一会才放开看我道:“下雪了,你明儿能陪我去赏雪、赏梅么?”“好,”我慢慢用手梳理着她的长发道,“这一路出去,我命人栽了很多梅树,这几日开得正好。有白梅、红梅、绿梅,映着雪必定是难得的美景……”“那有没有墨梅?”“有。”她一扁嘴道:“你又扯谎,世上哪有墨梅?”我笑着搂紧她道:“我用墨涂成的不就是墨梅么?”
我轻手轻脚地把熟睡中的融儿抱上了床,安置好后回到榻边找出了那条刚才她偷藏起来的帕子,淡淡的绿色上一片殷红,刺人双目。
这雪下了整整一夜,到得第二日早上也如扯絮一般,直到近午才算渐渐止住。等日光出透时,我带着融儿出去,起初她还兴致颇高,拉着我围着梅花左观右赏,不多时却已气喘吁吁、默然无语。我抱她入怀,在树下共看那一树红梅映雪。许久之后她忽然伸出手来,
“胤禛,雪化了。”
她的手心上有一滴融了的雪水,我心痛难言,几乎难以自持。她的手抚过我的脸颊,“从前胤祥老说什么‘融雪煎香茗’,我虽也这么做过,不过只有一回是心甘情愿的。”我捉住她的手,把它贴在脸上道:“我知道,可我没舍得喝,只抿了那么一口。”融儿的脸上绽出笑容,灿若朝霞,“我不管,喝了我的茶就是我的人,以后不许忘了我,永远……永远也不许忘了我。”
“不会,不会忘记,”我搂住她的手越发用力,只求她不要离我而去,“融儿,我答应你的不会忘记,你答应我的事也不能忘记。”“那株梨树,那株梨树还等着你回去看它。”我等了很久,融儿才微微睁开眼,声音细不可闻,“胤禛,我还是要失约了,你……你会怎么罚我?”我颤抖着把唇贴于她的唇上,满心期待着她能像从前一样回应于我,可终究,她的唇渐渐冰凉,再不复温暖。
融化的雪水不断滴在我的身上,耳边也尽是人言抚慰之声,我抱着融儿,慢慢行走于皑皑白雪中。苏培盛还在后面跟着,我回头就给了他一脚,节哀,节什么哀?融儿只是睡着了,她还会醒过来的,像从前那样,还会醒来……
雍正四年八月
胤禛端坐于书案前批阅奏折,突然他冷哼一声,重重地把折子扔在一边,半响后沉声道:“凭他也敢再提融雪?”此时正站于他身后伺候的苏培盛不由偷偷瞥了一眼那份折子,摇头暗暗叹息。“塞思黑于八月二十七日卯时腹疾卒……曾胡言乱语……闻听得有皇上名讳与‘融雪’二字”。融雪?怪不得皇上恼怒,如今姑姑的名讳是皇上的大忌,宫中已无人敢随意提起,唉,这个李绂……想邀功却提及皇上痛处,看来是讨不了好去。
雍正五年六月
万字房中窗户打开,四面烟波浩渺,隐隐有水声传来。胤禛正伏案而书时,就听帘外有人道:“禀皇上,六十阿哥到。”胤禛顿了顿笔,“让他进来。”福惠大步而入,至案前下跪道:“惠儿给皇阿玛请安。”胤禛点点头,让他起身道:“听人说你近来颇为用心,功课长进不少,很好。”福惠毕竟年幼,听得父亲夸奖也不禁心里欢喜,“惠儿只想尽心读好书而已。”胤禛颌首又道:“可把所做功课带来了?给朕瞧瞧。”
福惠低头呈上,可等了许久也未见胤禛出声。福惠心中有些忐忑,暗暗抬头时就见胤禛冲他招了招手,“这是你写的?”福惠来至胤禛身边道:“是。”胤禛不语,只轻抚上手中绢纸,低低自语了一声,“融儿。”福惠抿了抿唇,道:“从前姑姑教惠儿写字时,惠儿磨着姑姑留下了许多帖子,皇阿玛可要一观?”胤禛摇了摇头,“不用,你姑姑留了许多字条,都是从前……”说到此处,胤禛叹息了一声,“去吧,把这张留下。”
胤禛默默看了一会字,又取出一幅画缓缓展开,满树梨花下,画中人依然巧笑如昔。“融儿,福惠的这篇《归去来兮辞》,是你来应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一定会回家的,可你为何不告诉我,我还要等多久,等多久?”
胤禛慢慢地伏于画上。暮色渐浓,水波浩荡,清风送爽也隐隐带来梨花清香,门边也似有轻轻脚步声由远及近,胤禛蓦然抬头,
“融儿,是你回来了么?”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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