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雨打竹叶，婆娑之音，耿书秋长叹一声道：“姑娘的心事我明白，只是如今我只能以药食为姑娘调理，至于能有多大效用我也毫无把握。”心中一痛，我知道此话一出，他实已是尽人事而已。想了想我回望他道：“你回去复命时可千万别说后一截，我知道皇上近来事忙，别再让他为我的事烦心了。”

　　耿书秋额上的纹路更深，“姑娘事事以皇上为先，皇上又何尝不是呢？雨夜飞骑，日夜相守……正因为如此，我怕瞒不了皇上多久。”“知道了却也无法，可在这之前……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低头轻抚了一下腕上白玉镯，是的，能拖一天是一天，为你也是为我。只不过……又能拖多久呢？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天傍晚，胤禛终于答允我去游湖。风吹莲叶，红荷点点，背光处那一片湖色好似一幅水墨长卷，怎么也展不到底。暖风拂过，有暗香流动，他的脸上也带着化不开的浓情，“融儿，我还记得那壶莲叶茶，很香。”我的脸霎时发烫，瞥了他一眼道：“亏你还记得。”“你的心血，我如何敢忘？”

　　我一笑，看那墨绿色的荷叶道：“记得那时早起遛出来泛舟，天还是灰蒙蒙的，我总想着要快些子弄好，哪知道这叶上露水实在难收，两天也只收到半壶。到第三天我只好想了个最省力的法子，”说到此处我略微一顿看他，他只微笑不语，我伸手往湖里掬了一捧水洒在荷叶上，又做了个收水的姿势，他脸上笑意更深，刮我一下鼻道：“原来这么会偷懒，说说，该怎么罚你？”

　　我随手撩起一捧水往他身上泼，“这么罚。”他略怔了怔，随即也笑着来泼我，之后又伸出手来放在唇边哈了几口气，我边笑边左躲右闪，没几个回合已被他触到了我的衣角。我笑倒在他的怀里时，天边最后一抹金色正落于湖面，层层波光鳞动，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终于，绚烂归于宁静，我静静地靠在胤禛怀中，他的手也已抚上我的发，耳际听得风吹莲动之声，倦鸟归巢之音，无话却也交心。

　　圆明园的夏景如同水墨淡彩，飘逸而灵动；而秋色则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似用尽了天下之色绘成，只是这明艳的美景与朝堂之上的政事相同，瞬息已然万变。继革了年羹尧的职后胤禛又下令逮捕了他并押解进京，此时年妃病重，我的身体也在一天天衰弱下去。胤禛费尽心机弄来的仙草灵药恰似枯枝烂叶，总也没有多大效用。耿书秋在连换了几个方子后已然愁眉深锁，我的心也一天天地渐灰，总想着或能老天见怜，不能白头也能多有些时日相守，却原来……这世上的奇迹总也不在我这一边，又或是奇迹在我穿越那天已然用尽。

　　这天与福惠相伴了半日，待他走后，我有些不胜地靠在软榻上。凌兰端来一碗药，又为我盖上薄毯，“姑姑喝了药还可再躺一躺，到饭点时我再过来。”我点了点头，躺下后却又睡不着。闭目胡思乱想时就觉有人轻轻为我掖了掖毯子，一睁眼，对上的却是胤禛深眸。他眼底的痛楚与无奈在刹那间已尽皆隐去，留给我的只是唇边浅笑，“融儿，醒了么？”我换上同样笑容道：“又没睡，养养神罢了。”“是不是福惠太闹了？”我摇头，“这孩子说话、行事越来越懂事，有时候看着都不像个孩子了。”

　　胤禛蹙了蹙眉，我坐起身看他道：“年妃还是没有起色吗？”他不答，只道：“融儿，想不想见个人？”我怔了怔，见个人？“是谁？”他牵着我的手看向门边，朗声道：“进来！”我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门帘挑开，闪进一人。那人拉开风帽后直接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融雪！”我呆呆看住他，虽说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已有些蒙尘，虽说岁月已爬上了他的眼角眉间，可他的性子还是未变，一点都未变。

　　“十四！”我回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炙热，手上却有着一层薄薄的茧子。相视许久，一边的胤禛轻咳一声紧了紧我的手，我回视了他一眼，他曾说再不允许我见十四，可这次……胤禛没有看我，只盯着十四，十四看他的目光亦是相同的冷然，“我要和融雪说几句话，皇上近来政务繁忙，恐怕没功夫听吧？”胤禛冷哼一声，看了看我才站起身道：“朕日理万机，自不比你清闲。”十四愤然而立，我刚欲出声，胤禛则在我手上一吻低低道：“别累着。”说着他放开我走到门边一挑门帘淡漠道：“你带来的人呢？怎么不让她进来？”

　　还有一人？我看向十四，他抿了抿唇轻咳了两声，片刻后有一碧衫女子低头而入，身形枯瘦，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走。我颤颤站起身，就觉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碧荷？”有泪水打湿我的肩头，好不容易等我收了泪看向她时，碧荷也正用手背拼命地揉着眼睛。我拉她坐在榻上，细细看她半响才道：“碧荷，你……你还好么？”她点头，拉过我的手在我手上写道：“姐姐，我很好。”

　　我看了看十四道：“她出宫后就一直待在你那儿吗？”十四摇头，“她也是六月头上刚找过来的，之前……”碧荷从怀中拿出一卷纸递给我，我展开一一看过，就觉心头酸痛，几不能言，“碧荷，很美，每一处都很美。”她枯槁的脸上露出几丝笑意，“出了宫走了这许多路才知道各地风情、天下之大，怪不得当初姐姐总说要四处闯天下呢。”

　　闯天下，我最亲近的妹妹被我最爱之人割了舌头后，记挂着的却还是我曾经的梦想……

　　“碧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对着她的双眸，曾想过那里会有忿恨、有仇怨，可事实上那里却只有几分自伤，“姐姐为何要自责？”“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一人担下风险，更不会受此酷刑。”碧荷垂下眼帘，思虑了许久才在我手上写到：“若是这样说，当初姐姐曾让我一到时候就离宫，我却没有听从，还怂恿娘娘让我留下。”停了停她又写到：“其实皇上能留我一条命已算开恩，那时我没少探听消息，也没少在娘娘面前说皇上的不是。”

　　我怔仲半响，才道：“为何？碧荷，为何要那么做？是九阿哥逼你的？”碧荷瞥了眼一旁站立的十四，未有应我，只是她那样恋慕的目光却已令我明白，此中缘由，都逃不开“情”字和“义”字……

　　沉寂片时，碧荷重又写道：“这次皇上找来，我还以为他要责罚十四爷收留我一事，之后才知道，原是为了姐姐。”边上的十四看后重重哼了声，“他敢为此罚我？闹到天边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我可不怕他。”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十四，他还是这样倔，往后可怎样才好？“十四，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他脸上放和，柔声道：“何事？”我看了看碧荷道：“你能不能答应我，照顾好我的妹妹碧荷，再不让她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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