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康熙四十七年二月初一，我和碧荷乘马车去紫禁城待选。马车到达时，已是傍晚时分，那儿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候。清代的宫女是一年一选，且只有上三旗的包衣女子年满十三岁才有资格进选。九阿哥早已为我和碧荷办了假的身份，我们只向管事的太监报上名字，呈上文书。他看了看名表，即叫小太监带我们去了一间六人房，说是先住一晚，明日才是正日子。

　　我和碧荷放下东西，看了看屋里其余的四个女孩子，个个脸上皆是一团孩子气。唉，这在现代不就是一帮子童工嘛！胡乱睡了一晚，至天明时分，便有小太监来唤我们起床，吃过早饭，先是六人一组的等候太后的选看，每人的衣服上都别有名牌，上有姓名和旗分，若满意就留下来再考较行走和执帚礼仪，午后则是考较读写能力。一番比试后，我们这个屋里除了我和碧荷，就只有一个名唤采薇的女孩子留了下来。

　　吃罢晚饭，我们在屋里坐着闲聊个人的去处。因为九阿哥事先并没有说我和碧荷会去哪儿，我们两个也是心下揣揣。采薇嚷嚷道若是让她去一个冷僻的宫殿，她情愿未中选；我不由一笑，心想我倒情愿去一个冷清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碧荷则希望我们三人都到同一个地方，大家好有个照应。我知道碧荷的心思，只是依我看九阿哥肯定不会如此做的。

　　果然消息传来，我和采薇去了乾清宫，碧荷则去了永和宫。采薇在那兴奋不已，碧荷则有些黯然，我乘着整理东西时对她低低道：“碧荷，万事小心，多加保重！”碧荷也低低道：“姐姐，你也是！”

　　我点点头。碧荷去的永和宫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生母德妃的住所，时常还有十三阿哥来往，我想九阿哥让碧荷去那儿主要是想要她注意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不过有十四阿哥在，多少也应该会照应碧荷的吧？想到此处，我稍微放下点心。至于我自己，我不由冷笑，乾清宫、康熙的寝宫，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和心思都盯在那儿，九阿哥把我放那儿，缘由不言而明，只是我才不想遂他的意呢！

　　进乾清宫后两个月,采薇因为面目俏丽、口齿便给，再加上手脚勤快，很快便入御书房奉茶，而我依然是个每日闷头做杂事的小丫头，闲时学些茶经茶道，平日只能远远望见来往的大臣与皇子们。采薇对此很不解，一日悄悄对我道：“融雪，这里人人都想往上爬，可你倒好，成天做些粗活还乐在其中。”

　　我淡淡一笑道：“爬上去又怎样？总有掉下来的那天。我情愿出点力气，也不要天天和人玩心眼。”采薇对我叹了口气，道：“我可真不懂你了，难道你就甘心给人随意使唤吗？”我微笑不语。每个进宫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有为求财、有为求权、有的仅仅是为求生而已。我进宫的目的是别人强加给我的，而我也根本不想达到这个目的，所以我甘愿一直做个粗使小丫头，这样就不会有人来烦我了。

　　又过了一月，因时气所感，乾清宫中接连有两三个宫女都患了风寒，掌头宫女若雅只好让我去御书房帮着奉茶。这一日我端着茶托跟在采薇身后进了书房，此时康熙还未进来，那些阿哥们便坐着说些闲话。我悄悄把眼一溜，最上首的自然是太子了，接下来是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这一圈看下来我眼都晕了，你说康熙他没事生这么多儿子做什么？我看了一圈都嫌累，要摆平他们不是更累？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我本想去太子那边奉茶，可采薇先走了过去，我只好从八阿哥那边开始。低头奉上茶杯，八阿哥接过后向我微微一笑，还真让人有些春风拂面的感觉，我移开目光，心里猜测以前有没有见过他，若是见过这八阿哥也算是位善演戏的了。

　　旁边就是九阿哥，即使我不看他，也能感觉到他那两道如冰刃般的目光。自从那晚过后，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他也只是在我和碧荷临行前说了一番让我们谨慎小心的话。待九阿哥接过茶杯之后，我快走几步到了十阿哥这里。

　　十阿哥长得膀阔腰圆，虽然锦袍玉带却掩不住一股市井草莽之气。我知道我们之前见过面，且我穿越到融雪的身体里和他有不少干系，只是此时此刻，十阿哥只管像从未见过我似的上下打量我，还笑着偏过头去同九阿哥低声说了句什么，九阿哥冷冷看我两眼道：

　　“不过如此。”

　　我只当没听见，转向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从刚才就饶有兴致的打量我，此刻对上他的目光，只觉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看来是认出我了，我只作不认识他，低头奉上茶后，走到了十四阿哥这里。几个月不见，十四他似乎瘦了一些，看起来也成熟了一些。他接过茶杯，偷偷冲我眨了眨眼睛，我的心里有了一丝暖意。纵然十四阿哥上回没有帮我，可他仍然是这里除了碧荷之外对我最好的一个人。

　　奉完茶,我便站在帘外伺候，时不时听到屋内传出的说笑声，我暗暗撇了撇嘴，面上这么好，心里还不是各有打算？好不容易等他们散了，我重又进屋收拾茶杯桌椅，因为若雅和采薇去整理一批新到的茶叶，御书房里就剩我一个人，虽然略显寂静，我的心情却比刚才轻松多了。边哼小曲边整理茶杯时，就听身后突然有人道：

　　“薛公子，别来无恙阿？”

　　是十三阿哥的声音，我就知道他不会放我过门。一回头，先对上的却是四阿哥略带探究的双眸，十三阿哥则一脸笑容的站在他身旁。我给他们行了一礼，四阿哥略微额颔首便道：“真名！”这人一上来就问，还真有些个急性子。其实我很想说我就叫薛绒，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会引起大麻烦，只好道：“融雪，库雅拉融雪。”

　　这个姓是九阿哥给我弄得，名是别人的，我现在整个一山寨人物。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对视一眼，嘴角略弯道：“融雪，薛荣……”十三阿哥微笑向我道：“融雪，你是年头上进宫的罢？我们倒从没遇上过。”“我一直做粗活，遇不上你们也不稀奇啊。”

　　“那你奉茶时见了我们倒一点不奇怪？早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吗？”十三阿哥的语气有些探究，我心中一动，道：“远远见过不成吗？再说你见我突然成了个女子都一点不奇怪，我见了你们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十三阿哥大笑道：“谁把你当男人了？除了你的吃相唬人一跳，其余时候哪里像了？”

　　我那天装的有这么烂吗？我充满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两个，这两人都用一种“跟你说你还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我，我垂下眼帘抿了抿嘴角，看来那天我纯属自娱自乐，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十三阿哥道：“你那天做什么都急急忙忙的，四哥说你不像出来玩，倒像出来逃命的！”

　　我瞥了四阿哥一眼，心想你厉害，不过那天我还不是逃命，现在倒是想逃命了。

　　我勉强向十三阿哥笑笑道：“那日一个人偷着出来玩，总不免有些慌张。”十三阿哥还没说什么，四阿哥倒是一脸玩味道：“慌张？我看你此刻倒有些慌张。”我的心怦怦直跳，这个四阿哥像是能看透我心似的，可我的慌张还不是因为你是未来的雍正帝么？以手段严厉出名啊。我刚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就见门帘一挑，十四阿哥大步走了进来。

　　我心头长出了一口气，向十四行了个礼,十四阿哥点了点头,微笑向那两位道：“四哥，十三哥，也来找薛公子问话吗？”四阿哥淡淡道：“问完了。”十三阿哥则笑道：“十四弟也对她感兴趣？”十四阿哥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嗯，很有兴趣！”这叫什么回答呀！我暗暗瞥了一眼十四，十三阿哥则对着我直笑，还是四阿哥道了声：“十三弟，走吧。”总算把这位爷给带走了。

　　这两位一走，室内又是一片安静，一时我和十四阿哥都无话可说，相对沉默了一会，我开口道：“碧荷还好吗？”恰好十四也在这时道：“你好吗？”我们俩人同时愣了愣，又都道：“你先说。”这回我和十四阿哥都摒不住，相对一笑，还是他先道：“她很好，额娘很喜欢她，近日已让她近身服侍。”

　　我不知为碧荷高兴好还是悲哀好，只心下叹口气，又向十四阿哥行了一礼道：“融雪别无所求，只求十四爷多照应着她点。”十四阿哥皱眉应了一声道：“你自己的事都没用个求字，为了她倒肯？”我笑了笑道：“碧荷在我心里就是妹妹，自然不同。”十四阿哥深深看了我一眼道：“那我呢？”呃？我一怔，随即道：

　　“你一向是我最好的朋友。”

　　十四阿哥低头嘟囔了句什么，又向我道：“你还没说你自己呢，若雅她们对你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在宫里吃住可还习惯？我看你又瘦了！”十四阿哥连珠炮似的发问，我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了，只好微笑道：“她们待我都挺好的，没人欺负我，吃住都还好，我瘦了是因为我长高了。”

　　说完我还和他比了比个头，可惜仍是差了一截。十四阿哥怜惜地看着我道：“有什么难事只管和我说，反正今日过了明路，日后找你也方便。”我点点头，心想那日的酒楼相遇，倒变成今日相识的借口，世事还真是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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