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日，御书房内。因康熙还未进来，那些阿哥们还只是随意坐着说话。我仍让采薇去太子那边奉茶，自己去了八阿哥那边。其余人一如往常，只有十三阿哥在接茶时向我微微一笑并点了点头，我脸微微一红，定是四阿哥把昨日的事和他说了。我悄悄做了个鬼脸给他，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微笑着转向十四阿哥，却见他正铁青着脸看我和十三阿哥。

　　我不知道十四看到了多少，只好也向他一笑，他却把眼光转向了别处。我低着头走到了门口，趁着掀帘子的工夫回头瞥了眼四阿哥，他正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略略一怔复又展颜。我抿嘴一笑，他发现了吗？今日的云雾茶是我亲自沏的，而且还偷偷用了自己之前攒下的一点雪水。那时我从窗下收雪不过是想试试雪水的味道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在他的身上。我不想在人前流露出对四阿哥的情感，唯有希望在茶中他能感受到我的情意。

　　过了几日，我带着两个小太监去绛雪轩那里把去年冬天埋的雪水起出来。因查看时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我就让他们先把东西送回乾清宫，自己去住处更衣。经过一片杏子林时，突然有人一下扯住了我的发辫把我拉到了树后。这里平日寂静，我惊呼了一声无人理睬，心里却陡然清明起来，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对我。

　　我回头恼怒地看着九阿哥，他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我的发辫，我夺手抢过道：“有什么事？”九阿哥看了我眼道：“你说呢？”我抿唇道：“该说的我上回都说了，近日没什么可说的。”九阿哥的嘴角又带上一抹冷意，“近日你的心思都花在十三身上，一时病了一时又去堵人，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顿了顿他又冷笑道：“十四近来为此可是脾气见长呢。”我蹙眉道：“我和他说过，我和十三爷无事不可对人言，他自己要想歪了我也无法。”

　　九阿哥轻哼一声道：“别想着和十三亲近就能得什么好处，那边老四可不是省油的灯，若给他知道你是我们的人……哼哼。”我心一紧，怔了怔道：“我不想得什么好处，说得来就多说几句。难不成连我多说几句话你们也要管？”“只要不泄了你自己的身份，说什么随你。不过你若有功夫说闲话，还不如去皇阿玛身边多服侍服侍，趁他还疼你，多套出点口风来。”九阿哥瞥了眼我衣服上的污痕又道：

　　“衣裳脏了可以洗，你的出处永远也别想洗掉！”

　　说着他又凑近我沉声道：“融雪，别忘了自己的本份！要不然，我当初既可以救你，日后也能毁你！”直到九阿哥去得远了，我才如梦方醒，心里又是惊惧，又是烦乱。我的本份？救我？毁我？

　　看来九阿哥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该对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时常给他们弄消息，可我怎会如他所愿？他也许是对曾经的融雪有恩，而我薛绒对他却只有厌，只是现在我有嘴说不清，穿越这种事有谁会信呢？我低声叹息，融雪！融雪！你当初为何要留在九府？为何要答应九阿哥做这种事？真是为了报恩还是另有隐情？你这般为了九阿哥，却叫我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自处？

　　五月，康熙带着太子、四阿哥、八阿哥等七位皇子去塞外行围。虽说这已是我第三次随行，可出发前的准备仍是让人劳心劳力，及至上了路，行至围场安顿下来，我才算松了口气。我知道处于现在这样的尴尬境地，自己要想生存下去，首先不能得罪康熙。所以我事事想在人前，时时提醒自己要小心伺候，为此康熙常夸我比别人细心，可我这个细心也是无奈给逼出来的。

　　这日早早吃过晚饭，我和采薇打了声招呼便去草原走走。此时正值草原日落，我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抬头看天际彩云变换，宛如一幅壮美山河图在我面前缓缓展开，有时大自然的奇妙真是令人沉醉，人力在他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正痴痴发呆时，就闻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一骑在我眼前掠过，片刻却又返回，在我前面止住道：“融雪！”我看了马上那人一眼，站起身行了个礼道：“十四爷！”十四皱紧眉头道：“你同我是越来越生分了。”我淡淡回道：“以礼相待也有错么？”

　　十四一甩马镫，翻身下马走至我面前道：“融雪，我只想你同从前一样对我笑、同我闹，可你偏生这样对我！还是如今你只愿对他笑、同他闹？”我抿抿唇道：“我那日不是也对你笑了么？是你自己不理我。”十四撇撇嘴道：“你那是对我笑吗？比哭还难看！”笑也不好，不笑也不好，这小子还真难缠。沉默一会，就听他低低道：“他究竟哪里比我好了？”

　　我一时怔住，隔了很久才道：“我又哪里比别人好了，值得你如此上心？”十四深深看我道：“你哪里都比别人好！”我轻叹口气道：“若你日日同我一起，就会发觉我也不过如此，”顿了顿，我看着十四灼灼双眸道：“十四爷，别在我身上费心了，有些人比我更值得你去珍惜！”十四的目光闪了闪，复又看我道：

　　“融雪，别再说了，有些事已太迟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一勒马缰回头对我道：“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总有一日，我会带着你堂堂正正地出宫！”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却一甩马鞭，疾驰而去，徒留我对着马蹄扬起的沙尘怔怔出神。

　　十四倔强至此，我真不知再如何说下去。他说要带我出宫，是还没忘记那日烟花下所说的话么？可时过境迁，世事都已改变。若是没有四阿哥，能跟着十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我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现在有了四阿哥，我又怎能跟着十四出宫？况且他能用什么法子说通九阿哥他们放我呢？我百思都不得其解。

　　我正理着这一团乱麻，却不料突然有人从身后一把托住我的腰，一使劲，我脑子一晕已斜坐在飞奔的马上，那人的一只手还紧搂着我。我心慌意乱，刚想挣扎喊叫，身后有人轻笑道：“是我！”我一愣，回头却是四阿哥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看样子心情甚好。我调整姿势，在马上坐好后道：“你也开始吓唬我了么？”

　　“吓着了没？”我比划了一下道：“一点点。”四阿哥一笑道：“今日想着你喜欢骑马，所以特带它来找你。”我这才发现今日这匹马就是上回的那匹白马，心中喜悦，伏下身子摸了摸马颈道：“它乖了许多！”一路行来，白马奔跑急速却又不甚颠簸，不知是四阿哥调教得好还是他骑术高明。四阿哥在我耳边低声道：“我已把它要过来了，日后你若是想骑，只管去我那儿。”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情意，我点了点头，他却突然把马缰交到我手上道：“你来。”“你不怕么？我的骑术可不怎么样，摔了你、颠了你概不负责。”四阿哥恍若未闻，只管搂住我的纤腰。我脸涨得通红，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涟漪，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我踢了踢马肚子让它加速飞奔。

　　这时天色已渐黑，明月升空，夜凉如水。一路疾驰，四阿哥都只是紧紧搂住我，我心中情意涌动，真想就这样跑到天涯海角，再不问世间烦心事……只不过好梦终究会醒，凉风吹过，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有家室有自己的责任，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有着皇位，即便真肯放弃一切和我浪迹天涯，日久天长，他未得展才，心中总会有些许不痛快吧？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躲闪闪的过日子恐怕非他所愿，也不是我之所求。

　　渐渐地我放慢了速度，在一处高坡上止住了马儿。皎洁弯月看起来如此之近，银色的月光映在身上，心也变得柔软起来。我不由想伸手揽月，触手却是四阿哥温暖的手掌，十指相交，似有心意相通。回头看他，他的神色出奇地柔和，“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素月谈相映……①”

　　我静静听他念完，又想起他刻在筝上的两句诗，不由扁扁嘴道：“你就只喜欢我这张脸么？”四阿哥的嘴角略弯，“起初也许是的，此后……越陷越深。”我斜他一眼道：“算你老实。”“那你呢？你是何时对我上心的？”我的眼前闪过那块淡青色的帕子，“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该得意了。”四阿哥越发从身后楼紧我，在我耳边低低道：

　　“从你那日拉住我开始，我就很得意了。”

　　那日他很得意，我又何尝不快乐？我默默靠在他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而又坚实，这一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安宁。

　　突然，天边有流星划过，我忙推推四阿哥道：“快许个愿，包你实现！”四阿哥只微笑看我，我抿抿唇道：“你不信么？”“明日只要皇阿玛一开口，我的心愿就了了，还许什么愿？”四阿哥深深看我一眼道，“况且我想皇阿玛不会不答应的。”

　　我淡淡哦了一声，心里还在想他有什么心愿是要康熙答应的？瞥眼却见他脸上止不住地笑意，身子一震，心里明白过来，脱口而出道：“不要！”“不要什么？”四阿哥紧了紧我的手。“不要和皇上说……”“为什么？你不愿伴我一生么？”四阿哥的声音有些发紧。我垂下眼帘，不是不想，是不能。这件婚事即便康熙答应，九阿哥那边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

　　我深深吸了口气，思付片刻道：“在这里，你是我一个人的，可到了你家，你就不再是了……”这个问题其实一直隐于心中，现在拿出来说，一半是搪塞，一半也是心语。虽说自己也知道无解，只是每念及此，总会有小小的刺痛与不爽。曾经，我要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如今，不要说是一双人，大约都能凑成两桌麻将了。

　　我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一夫一妻，在他身上是不可能的。四阿哥默然良久道：“融雪，你知道，这个我无法改变。”我轻轻点了点头，幽幽道：“我知道，可我心里还是会难受。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想通，不然……不然我即便跟你回家也不会快乐。”四阿哥低低叹息一声，温热的唇落在我头顶发间，久久未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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