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及至九月回宫后，我都想找个机会再同十四说说清楚，可每次他不是和八阿哥、九阿哥一起就是见了我快步而走，根本不给我机会开口。十月，康熙下诏，自康熙五十年始，普免天下钱粮，三年而遍。直隶、奉天、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九省地丁钱粮，察明全免。如此盛世，又兼接近年关，虽说人人皆忙碌着置办过年用的物品，脸上却都是掩不住的喜气。年底事多，我又要帮着筹备除夕大宴，更加没机会去找十四，只好暂且把这事放一放。再说我相信他也没这么快找到办法说通九阿哥他们，此时我正得宠，他们岂会轻易放弃我这个棋子？

　　除夕夜，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平日里宫女不准涂脂抹粉，逢此佳节，这个规矩也松了松，可以稍施脂粉以添喜气。我端坐在铜镜前一时有些发怔，已有很久我未曾这么仔细的看过自己了。镜中人既陌生又熟悉，脸上已全然褪去了初入宫时的青涩，比当初更增了几分娇艳，只是眼角眉梢上的淡淡忧愁，即便用再多的胭脂水粉怕也难以完全掩饰。

　　摇了摇头，我在脸上淡淡施了层粉，又在颊间唇上稍稍抹上点胭脂，理一理头发，换了件新鲜衣服。刚想出门，采薇笑着跑进来，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笑道：“融雪，你打扮打扮更美了，我瞧着比八福晋还美上几分。”我冲她一皱鼻道：“你又胡说，叫人听见了笑话。怎么八阿哥他们这么早就已到了？”采薇撇撇嘴道：“还不是想讨皇上的好？可惜太子爷，三阿哥他们到的也不比他晚。”我莞尔，这丫头还真是心直口快，“你自己快些准备准备，我先过去了。”说着自向乾清宫而去。

　　内室，李德全还在伺候康熙更衣。我查看了一下所备的东西，又偷偷往外殿扫了几眼。各宫嫔妃、阿哥、公主、阿哥们的福晋以及一些皇亲国戚俱已到齐。一时是人头济济，衣香鬓影，恭贺声、欢笑声源源不断。女眷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八福晋，她就如一团烈火，燃烧到让人睁不开眼睛，与八阿哥的温润如玉形成了强烈反差。

　　许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八福晋的眼光朝我这里扫来，眼神凌厉，我略微移开目光避过了她的锋芒。其余人中，九福晋的冷艳、十福晋的爽朗、十三福晋的娇俏、十四福晋的恬静都令人印象深刻，可当我看见四福晋时，这些人全都成了淡淡的影子。四福晋乌赫那拉氏并不很美，惟有那份淡定与从容，显得和他是那么和谐与相配。我默默低下头，她毕竟是他的妻……

　　一时康熙穿戴完毕，从内室出来。我迎上去请安，又说了一串吉利话，康熙微笑着让我起来，细细看了我几眼后，神色中流露出几分赞赏。准备停当，鼓乐齐鸣，康熙慢慢走至外殿，开始享受皇家的天伦之乐，我和李德全则站在他身后左右两角随时伺候着。杯盏交错间，渐渐地我的眼里只有他与她偶尔的耳语，他为她布菜，她对他的笑语轻言……纵使之前已做了万种准备，可事到临头，我的心里还是如针扎般难受。

　　突然，一道冷冷的目光越过众人向我射来，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是九阿哥，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怀疑。我心中一凛，忙收回目光重又换上一副笑脸。过了一会，九阿哥看向别处，我心底松了口气，瞥眼却瞧见站在德妃身后的碧荷正默默望着十四，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楚望见她眼中的痴意。我抿了抿唇，刚才进来时远远看见碧荷，清雅淡丽如碧色荷花，还偷偷冲我微笑示意。我见她面色红润、气色甚佳，再加上德妃在这种场合也带着她，看来是喜欢得紧，原本我心里还为她高兴，可是现在……

　　席上的十四恍若未觉，只管低头喝酒吃菜，偶尔抬头看我时，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却与碧荷一般无二。我移开目光低头叹息，这两人，一个与我情同姐妹，一个被我视作亲弟，我不知道十四心里是否清楚碧荷对他的情意，我知道的只是他将来的命运。想到将来，我不禁皱紧了眉头，曾希望碧荷离宫之后能嫁一个普通人家，过上些平淡安稳的日子。可是世事通常与人心相违，现在眼看着碧荷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我却一点也帮不了她，就如我帮不了十四一样。唉，何时他才能想通？何时他才能不一条道走到底？

　　夜色渐深，我命人撤下酒水换上果茶。康熙抿了一口茶，回头对我招了招手，我几步走到他身边欠身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康熙微笑道：“朕这杯与众不同，又是你的别出心裁？”我点头道：“这是奴婢做的密梨绿茶，皇上喝了可以解解酒气。”康熙又喝了一口道：“你这丫头偏有这些灵巧心思。味儿很好，还有么？”

　　我以为康熙还要，忙点点头，谁料康熙道：“朕看今日老十四坐那儿喝了不少酒，就赏他一杯也给他醒醒酒。”我一怔，只好去后面又拿了一杯端给十四。十四站起身接过，又谢康熙的赏，接着就举杯一饮而尽。他以为他还在喝酒呢？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光也正看向我，四目交汇时，我忙垂下了眼帘。

　　此时有银铃般的声音响起，“皇阿玛，这位就是融雪姑娘么？”我诧异抬头，原来是八福晋，她边看我边含笑道：“果然冰肌玉骨，蕙质兰心。”我淡淡一笑，躬身道：“福晋过奖了。”八福晋微微颔首，又向康熙笑道：“皇阿玛，听人说融雪姑娘擅抚筝，上回中秋夜抚弹一曲至今绕梁，可惜臣妾等人皆无缘一闻，不知今日可有幸能聆听一曲？”她话音未落，太子爷、十阿哥、十福晋等人也跟着起哄起来，康熙微笑看我道：“左右无事，融雪，你就抚一曲罢。”“是，皇上。”虽然不是很情愿，可既然康熙开口了，我也不得不答应。

　　一时我还在调筝弄弦，八福晋又对着我道：“今日十四弟恐怕是不能舞剑了，姑娘不如抚唱一曲，可好？”抚唱？还不如让我抚念呢。以前每次和同学朋友去KTV，人家是唱歌，可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念歌，就是在走音。这是我心头之痛，不在最熟悉的人面前我是不会轻易唱歌的，如今要我对着这些人放声高歌，我怎么开得了口？我面露难色刚想推托，八福晋又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姑娘不会扫人兴吧？”

　　好厉害的八福晋，我还未开口，她就先封了我的退路。我踌躇地扫了席上众人一眼，大多数人都是等着听曲的，只有四阿哥关切地看着我；九阿哥瞥了眼九福晋,动了动唇却未出声；十四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十三阿哥挑眉看了我一眼，附在十三福晋兆佳氏耳边低低说了句话，她站起身微笑道：“皇阿玛，臣妾想唱一曲助兴，不如就让融雪姑娘为我抚曲吧。”

　　康熙点了点头，八福晋淡笑道：“弟妹倒是好兴致！”兆佳氏浅笑不语，只走到我身前道：“想抚什么曲子？”我想了想道：“福晋想唱什么曲子？”她思拊片刻后道：“你先抚，我再来唱。”我瞪大双眼，怎么这紫禁城里到处都是高人阿？随曲而舞，闻曲而唱？怔了会，我拨动筝弦，随着心意抚了一曲。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曲终了，席间众人纷纷为兆佳氏鼓掌叫好，她的歌声恰如黄莺出谷，唱时又是由情而发，且这首《春江花月夜》与我的曲子和的如此天衣无缝，实在让人既惊且佩。康熙看着她点头微笑，又给了赏赐。

　　待她回到席上，十三阿哥笑着说了句什么，边上的人也是赞美不断，连连向她举杯。我在一边默默解着义甲，收拾完后却见四阿哥正拿着酒杯对着我，见我看他，向我遥遥举杯一笑。我不禁回了他一个笑脸，有他的欣赏，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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