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有人在轻轻唤我，“绒绒，绒绒，”这个声音很温暖、很熟悉，是……妈妈？妈妈！我心中万分惊喜，终于回家了么？刚想睁开双眼，心头却泛起莫名忧伤，眼前不断闪现出四阿哥在火光映衬下淡淡的笑脸、快马疾驰下他帮我拉住马头、他拿着纸笺对我道是想家了么、他在夕阳下淡淡的金色背影、他浑身泥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已经放下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救我？想到此处，心里痛楚难安，反复良久，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妈妈！”

　　“融雪，融雪，”我慢慢睁开眼睛，窗外天色昏暗，仍是一片雨声。采薇正坐在床头关切地看着我，见我醒了，她抚了抚胸口道：“还好你醒了，不然我正想去请御医呢。”我勉强朝她一笑道：“我没事。什么时辰了？”“酉时三刻了。”我竟睡了这么久？“是谁送我回来的？”

　　“是两个小太监，说是你淋雨晕倒了，十三阿哥命他们把你送回来的。刚回来时你脸色白得吓人，还不时说着胡话，怪怕人的。”说着采薇又用帕子帮我抹了抹额角的冷汗道，“真是的，好好的怎么会去淋雨？你这人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我出了会神，挣扎着想起身，采薇忙按住我道：“起来做什么？还是好生歇着吧。等会儿我就去拿姜汤来，热热地喝下去就好了。”我拉住她的手道：“宫里可有什么事发生？”采薇疑惑地看我道：“没听说有什么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帮你去打听。”

　　我摇了摇头，我怎好让采薇去帮我打听四阿哥？可是不知道他的状况我又怎会安心？我坐起身来仍然想要出去，采薇见拦不住我，只好坚持让我喝了姜汤又陪着我一起去了乾清宫。凄凄风雨中，我的步子走得很急，一路上只是想着倘若四阿哥有什么大事，乾清宫里一定有所风闻，到时一问便知。

　　刚一踏入宫门，小增子和紫藤两个正巧走出来，见了我和采薇俱是一愣。紫藤先迎上来道：“怎么这么晚又过来了？天还下着雨呢！”采薇瞅了我一眼，我如常道：“落了样东西，才刚想起来。”紫藤一笑，“什么东西这么要紧？明日过来不也一样？”小增子也过来道：“落了什么东西？我帮姑娘去取。”“我自个去拿吧。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不在皇上身边伺候倒出来了？”

　　“今日皇上召了德妃娘娘过来，此刻娘娘正陪皇上说话呢。皇上吩咐说让我们先回去，另留值夜的人在外面伺候即可。”紫藤回道。我微微点了点头，支走了她和小增子，带着采薇假意去茶房取东西，经过暖阁门口时有轻微的谈笑声传来。我的心头松了松，既然这对父母还有心情聊家常，那么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熬过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去了乾清宫，宫里人人神色平静，无甚异状。我耐着性子理了一回事后，听人说康熙下朝了就忙忙地赶过去伺候。一进书房我的心就提了起来，往常之人都各就各位，只有平日里四阿哥坐得那个位子此时空空如也。我看向十三阿哥，他却有意避开我的目光，我无法，只能等他们散场时再找他相询。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等了近一个时辰，那些阿哥们一出宫门我就跟了上去，可十三阿哥不知跑哪儿去了，遍寻不着。恰巧见今日跟班的小增子出来，我便向他打听康熙上朝的情况，随口又问起怎么四阿哥今日没来书房？小增子点点头道：“四爷今日也没来上朝，听说病了呢。”我忙道：“知道什么病么？”小增子瞥我一眼摇摇头道：“不清楚。”

　　我还想再问，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李德全让他过去，他看了看我，我朝他一笑道：“快去罢，麻烦你了。”小增子晒然一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姑娘太客气了。”说着快步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又焦急起来，病了？恐怕是伤了，只是不知道伤了哪里？手？脚？背？脑袋？不会是内出血吧？我摇了摇头，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惟今之计，也只有找到十三阿哥才能问个清楚。

　　可是一连几日，四阿哥是踪影全无，十三阿哥更是神出鬼没，我怎么堵也堵不到他。我的神经日日绷紧着，生怕传来不好的消息。只不过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日我特地在万春亭里侯着，十三阿哥每日要去永和宫，这里是必经之路，我就不信等不到他。我正在亭子里打转时，眼角有白袍一闪，一抬头，就见十三阿哥正急匆匆往回走。我忙在他身后唤道：“十三爷！十三爷！”

　　十三阿哥像是没听见似的，越走越快，我只好半跑半走地跟在他后面。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我一下没收住撞在了他的背上。好疼！这个人的背脊还真结实！十三阿哥转身看我道：“没事吧？”我摇摇头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想问你四……”十三阿哥的身子一动，我忙收了口，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人，是十阿哥和十四阿哥。

　　十阿哥的脸上带着一贯地看白戏的表情，“融雪，你追人追到这儿来了，也算有心了。”我抿抿唇，给他和十四阿哥请了个安道：“奴婢只是想请教十三爷一些事而已。”“什么事啊？说出来大家听听。”十三阿哥瞥了十阿哥一眼，神色中带着一丝不屑。我淡淡道：“奴婢想向十三爷请教一些诗词歌赋、书画雅技，十爷对此也有兴趣么？”

　　“哦，这些啊……那我和十四弟是帮不上忙了。”十阿哥说话时拖长了声音，说完又看向十四阿哥，十四哼了声道：“要论舞文弄墨，附庸风雅，我怎比得上十三哥？我要去永和宫，十哥你去不去坐坐？”十阿哥一笑道：“人家正嫌我在这里碍事呢，怎么不去？”说完讪笑着向永和宫走去，十四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狠狠瞥了我和十三一眼，这才跟着走了。

　　我看他们走得远了才向十三阿哥道：“你可别再逃了，十三爷。”十三阿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如今知道被人躲着的滋味不好受了罢，融雪。”我垂头不语，就听他道：“是想问我四哥的事吗？”我忙抬头看他道：“究竟怎样了？”十三阿哥的神色凝重，“不好，很不好。”

　　我急道：“御医怎么说？到底伤了哪里？”“找了好几个，都说无药可医。”我的心如同被抽空一般，眼泪夺眶而出，“我常听皇上说御医里就数陈梦吉医术最高，不如请他试试？还有四爷平日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做……都怪我不好，是我害了他。”我抽噎着边哭边说，十三阿哥的脸上却渐渐露出笑意，我有些疑惑，刚想发问，就听身后有人淡淡道：

　　“我想吃什么你都做么？”

　　我一怔，回头见四阿哥正看着我，眼中几许情意、几许笑意。我一时惊喜，回身一把拉住他的袖管道：“你没事么？真的没事？”四阿哥的脸上笑意更浓，低头对我道：“我没事。”我看他半响才惊觉自己仍攥着他的袖管，红着脸刚想放开，他却回手紧紧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温暖，我想抽手他却拉得更紧。我面红耳赤道：“快放开我，有人看着呢。”四阿哥嘴角略弯道：“谁？”“十三……”我回头一看，十三阿哥早不知溜哪儿去了，四周也是人影全无。我挣脱不了，只能任由四阿哥拉着手，他又用右手来帮我拭泪，我赶忙避过，自己抹了道：“你那日究竟伤到了没有？十三爷又说你很不好,无药可医是什么意思？”

　　“那日我只伤着点皮肉，没什么大碍。这几日是为着受了风寒才没过来。至于十三弟么，”四阿哥忽然一笑，“无药可医？的确是无药可医。”他看着我，本就深邃的双眸似变得更加幽深。我红着脸低头道：“你不是放下了么？为什么还要不顾性命来救我？”“我不知道，只是不想你伤着……”

　　四阿哥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我的心却悸动不已。抬眼看他，他的双眸如碧波幽潭，令人只想沉溺其中，只是我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不由躲闪着他的目光。四阿哥又紧了紧我的手道：“融雪，你心里有我，为何还要躲？”

　　我沉默良久，很想说不会再躲，眼前却浮现出九阿哥的面容，他的阴沉狠辣再加上背后的八爷党，我实在有些害怕。“四爷，小时候我看见美丽的物事总想据为己有。渐渐得长大了，却发现养在瓶中的花儿再美总没有枝头上的鲜活；笼中的鸟儿歌唱得再动听却也少了那份在蓝天中自由翱翔的快乐；宫里的珍禽异兽食宿无忧可也因此失去了天然灵性，”我的目光转向四阿哥，

　　“所以有时候喜欢并不一定要拥有，放手，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话不仅是对他而说，更是对我自己而言。与他在一起会有太多的困扰，太多的心结，放手，也许对我们两个都好。四阿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道：“若是放手能让你不再终日不安，能让你再展笑颜，我一定会放。可是融雪，自从那日你说要还筝与我后，你可曾真心笑过？可曾有一日快活过？”

　　“我……我一向很快活。”我迎着他的目光强自镇定，顺带还给了他一个微笑。四阿哥微微摇了摇头，紧一紧我的手道：“你又没喝云雾，怎会骗得了我？”我错愕地看着他，原来我的小小心思一点都瞒不过他。一时之间我哑口无言，本以为他都放下了，本以为他不会再多看我一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融雪，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垂头道：“我怕……我怕……我怕日子久了自己也会变得像瓶里的花儿、笼中的鸟儿那样，终有一日你会嫌弃我、厌烦我、讨厌我。”四阿哥的神色渐松，抬手理了理我鬓边的碎发道：“我不会，你更不会。”我抬头看他，他神色坚定，双瞳中有小小的我，

　　“你想要的，我都清楚，我决不会让你变成瓶中花、笼中鸟。”

　　我心底柔软，轻轻回握一下他的手，他的眉眼中霎时俱是笑意，我也不由向他浅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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