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宫中规矩，皇上不让起来自己是不能随意起来的，此刻我只能跪在地上忍受冰冷而坚硬的地面所带来的寒气。前半夜我还能勉力支撑着，后半夜我只觉得腰腹处酸痛难忍，只能捂紧小腹半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数着更漏。

　　好不容易天光透亮，远处有鸟儿欢快的叫声，有小太监打扫庭院的洒水声、走动声、低低说话声。又不知苦熬了多久，日头渐渐上来，有人过来叹了口气道：“融雪，皇上口谕让你先下去，说以后若有再犯，决不轻饶。”我抬起头，李德全的脸上有着一丝担忧，把我拉起道：“你怎么样？脸色这么难看。”

　　我咬牙坚持道：“我没事，多谢公公！”李德全皱眉道：“我看你往日也是个乖巧的，进宫也有些个年头了，怎么昨日好好的却犯了恁脾气？你要是真惹恼了皇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回去躺会吧，明日见了皇上认个错、赔个不是，这件事也就算了了”我略略点头，半弓着身子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出了乾清宫。

　　行至半路，我腹中疼痛更甚，实在支撑不下去，见前面有石桌石凳就想在那坐会，歇一歇再走。人渐渐发软，身体里似有一股热流在往外涌，我模模糊糊地趴在桌上，突然有人冷声道：“怎么，今日敢一个人坐这儿了？不怕我们来找你了？”我听得出是九阿哥的声音，只随便轻哼了一声，我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说话了。隔了一会，就听他在我耳边低沉道：

　　“十三进了养蜂夹道，老四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他们可都帮不了你了。”

　　我心中大痛，九阿哥的声音则更为低沉，“和我作对没有你的好处，你再不好好地听话，以后的日子只会比他们更难受！别忘了我说过的话，融雪……”九阿哥还在说着什么，我只觉得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时很远，有时很近。他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他知不知道自己很讨厌，活像一只在耳边不断“嗡嗡”作响的蚊子？

　　忽然他在唤我的名字，他似在用力推我的肩，我勉强抬起头，为什么他的脸色那么苍白？为什么他的眼里有着慌张？他不是应该很高兴、很得意吗？扳倒了胤禛、除去了十三、接下来只要太子下台，他们就该放声大笑了吧？他的手伸到了我的腰间，他想抱我么？除了胤禛，我不想有人碰我！我想避开，可我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黑夜似乎降临，我好想睡觉，也许只有在梦中才不会有那么多痛苦，那么多无奈……为什么这么吵？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睡一觉？耳边不断有声音传来，“融雪，不许睡！听见没有？不许睡！不许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淡淡笑了一下，我不会离开你的，胤禛……

　　恍恍惚惚中似乎过了很久，似乎也只是一瞬，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窗外满天星斗，室内一片静逸。我动了动身体，下身有些疼痛，这是怎么回事？采薇端了一个药碗进来，见我醒了，脸上不知是喜是悲，“你醒了？刚好药煎好，凉一会就能喝了。”我嘶哑着嗓音疑惑道：“什么药？我得什么病了？”

　　采薇不敢看我的眼睛，只吞吞吐吐道：“融雪，你……你小产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垂目点了点头又道：“太医说你的气血太亏、思虑过重，往后要好好调养，以免留下病根。”孩子？我和胤禛的孩子？我轻抚小腹，眼前已有些模糊。之前的不思茶饭，常常疲乏，我还以为是心事太重、无法入眠的关系，原来……心里的悲凉一点点吞噬着整个身子。我真的很没用，帮不了胤禛，帮不了十三，连自己有了孩子都不知道……

　　泪水一点点打湿了被褥，采薇深深叹了口气，坐在我床边忧伤道：“融雪，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这孩子在这个时候来，即便今日你能保住他，以后也……只怕难以保住。”我抬起泪眼看她，她咬了咬唇角道：“今早九阿哥抱着你满身是血，一路横冲直撞地送你进了太医院，这件事在整个宫里都已闹得沸沸扬扬。皇上、皇上都已知道了。”

　　我的心已痛得毫无知觉，良久才怔怔道：“皇上都知道了？他怎么说？”“皇上刚得知时一言不发，脸色青得怕人，召见过九阿哥之后才说了一句让你明日一早去见他。”采薇又低低道，“你的身子这么弱，明日可怎么办？”明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康熙没让我连夜去见他，大约已是念着往日的情分了，明日恐怕也是他能给我的最大极限了。明日……明日不是我能怎么办，而是康熙要拿我怎么办了。

　　事已至此，我反而不再害怕，心里也有了最坏的打算。采薇看我半日不发声响，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似下决心道：“融雪，还有一事我想先告诉你。宫里众口烁烁，都说这孩子是你和十三爷的，可我知道，不是。”采薇看我的目光有些深意，“我不知道皇上听进去多少，又信了多少。明日……融雪，这个时候四爷不能再有事了！”我看着她的双眼，她的眼中有着犹豫、有着担忧、还有一丝乞求。

　　我有些发愣，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那个贪吃贪玩、直肠子说话的采薇已经不见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心思缜密、一意护主的女子。此刻我才知道，采薇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我苦笑了一下，也是，这诺大的紫禁城中又有谁是简单的呢？他既然让她来，那么她必有过人之处吧。回头想想，若我真为九阿哥卖命，却又日日夜夜和四阿哥的人呆在一起，该是怎样一种情景？也幸好，这样的情境并没发生……默然半响后我轻轻对她道：

　　“你放心，明日我自有应对。”

　　其实采薇不说我也清楚。若说从前的话，这件事若在私下里被康熙知道了，至多也不过责骂两句了事，可如今闹得满城皆知，且胤禛才刚被人诬陷企图贿赂太监窥伺康熙动静，虽然十三顶了罪名，康熙对他毕竟疑心未消，我又怎能在这时候去火上浇油？若给康熙怀疑他和我暗中早有往来，往后……上次雷电交加时我已差点害了他，这次，我决不会再让自己去影响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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