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胤禛一脸的不容置辩，我咬了咬唇道：“那你睡不好怎么办？”“没有你我更睡不好。”我哑然怔住，眼前只剩他对着我的幽深双眸，平日有些雾绕的眼中此际一片澄明，如同孩童般清亮。隔了会，胤禛用手指拨开我眼前碎发柔声道：

　　“融雪，再不许离开我了。”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心底低叹一声，我轻轻吻上他的唇。胤禛，再不会分离，除非……人祸天灾，也要你先放手。

　　唇舌缠绵许久，分开时我已有些晕眩，胤禛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眼底的缕缕情丝让我移不开目光。过了会他又再次抱紧我，相拥良久后，我见他脸上泛起阵阵潮红，不由轻轻道：“你昨夜受了寒，今晚可要早些睡。”他点了点头，过后却仍是定定地看着我，我不解道：“你还不想睡么？”

　　他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我似有所觉，垂目向下看了一眼，顿时飞红着脸转过身背对着他，心头更是一阵怦怦乱跳。过了半响，胤禛从身后过来搂住我哑着嗓子道：“睡吧。”我答应了一声，转念却又想起一事，“胤禛，采薇还在不在宫里？若在我能不能见见她？”沉默片刻，他淡淡道：“好，明日我让她过来。”

　　第二日午后，我坐在窗下逗弄鹦哥玩笑，屋中置有炭盆再加上此刻日头正好，身上十分暖和惬意。蓦然间听见有轻微脚步声响，我回头时见凌兰正带着一人缓缓而入。待她们站定后，我不由站起身，凌兰身侧之人上前一步抬头唤我道：“融雪。”我呆呆怔住……十年弹指间，芳华刹那老，那个曾经或是爱笑爱闹、有些娇憨，或是忠心精干、深藏不露的采薇眉目间已然有些风霜，再不复当年小儿女的模样。

　　采薇也是怔怔看我许久这才淡笑道：“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要是再胖些看着倒是同从前一样。”我勉强一笑，过去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道：“你啊，也同从前一样，总是捡我喜欢的说，我自个什么模样自个还不清楚？”采薇浅浅一笑刚想开口，恰巧凌兰奉上茶来，采薇便不再说话，只低头抿了口茶。

　　待凌兰出去后，我看着采薇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总不见你过来看看我。”采薇歉然道：“原本早就想来了，只因前些时候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我一直也没办妥，故此总也没能过来。后来听人说你的病见好，我放了点心，想着办完差事就过来看你，没想到皇上今早召见说你想见我，让我把事情先放一放，我这才能过来的。”

　　我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身上渐好，想见你却又见不着，就只好和他说了，没耽搁你办事吧？”采薇摇了摇头，“这件差事这两日就能完，哪里耽搁我了？只不过我想着到那时既是来看看你，也是来向你辞行的，今日就算提早了罢。”我讶然道：“你这就要出宫了么？这么快？”她瞅了我一眼道：“事情都已了了，我还留在宫里做什么？何况……何况我对这儿还真是有些厌了。”

　　我心有所感，低低叹息了一声，这十年她在乾清宫里的日子，怕也不比我好过多少吧？“那你出去后有何打算？”“打算？”采薇的目光有些幽远，“我只想找一个僻静无人之处，清清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我早已想过，即便是粗茶淡饭，也比在宫中玉盘珍馐却是食不知味的强。”我抿紧了唇，心下酸酸地有些伤感。

　　采薇晒然一笑，紧了紧我的手道：“往年的例银再加上宫中赏赐之物，足够我往后的日子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想了想我看她道：“那你和胤……皇上说过了么？他答应你出宫了？”“为何不答应？”采薇脸上神色一片淡然，声音中却透着一股冷意，

　　“皇上……皇上怕是也不愿再成日见到我了吧？”

　　我暗拊她所说话语，不禁有些失神。一时相对无言，惟有鹦哥仍在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采薇转过目光看了看它，又沉默许久才低低道：“融雪，幸好你这次渡过难关，要不然宫中此时决不会如此安宁。”我凝眸看向她，采薇回视我道：“那日十三爷抱你回来时，皇上的脸色……那些个御医跪在地上无人敢上去回话，要不是后来耿太医说定能医好你，我怕皇上又会像你上回出事那样做出些什么不智之举。”

　　我能想象当日胤禛心中的焦急不定，只是……我看向采薇道：“你说那日是十三爷抱我回来的？”采薇点一点头，“大行皇帝宾天之日，宫里时局未稳，人心纷乱，皇上一时离不开，就命我带着人去接你和十三爷。到了养蜂夹道，十三爷一听说你还没出来，就非要跟着我一起去辛者库。他在那里腿疾又犯，自己走路都不稳还这么把你一路抱回来……”采薇还在往下说着，我却一句也没听清。是么？胤祥，是这样的么？你自己都伤痕累累，却还记挂着我的事？还强撑着把我抱回来？那句“回家”原来是你说的……

　　“融雪，那日你躺在炕上的模样，真好像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时我看着你……融雪，你会不会恨我？”“恨你？”我疑惑道，“我为何要恨你？”采薇深深叹了口气，“自那年在辛者库中见过你之后，我时常在扪心自问，为何当日要劝你独自认下此事让你受那么多的罪，更害得你险些丢了性命。”

　　说这话时她眉头愁纹更深，眼中也有着浓浓的自责之色，我心里亦有些了然，她之前一直不来见我，怕也是和这个困扰她多年的心结有关吧？我反手握住采薇的手道：“采薇，那时都是我自愿的，你劝与不劝我的心意都已定，你若是为这个而责怪自己只会令我不安。”

　　采薇摇了摇头，垂下眼帘看着我裂痕交错的手道：“还有件事你有所不知，初进宫时我讨若雅的巧，占尽先机，人人都说我资历最浅，却是她眼里最得意的人，往后自然有很多好处。起初我不以为意，后来说的人多了，又记起皇上在我入宫前曾三番五次提醒过让我不可锋芒太过，免得引人注目，我就想到了个法子。你与我同入乾清宫，资质不逊于我，容貌更在我之上，我想以你扯开别人视线再好不过。围场上那些话我是故意对你说的，也是故意定要拉你去若雅那儿的，原先只是想让她看到你的本事，多提携提携你，没想到后来……我知道你向来就无意争些什么，可我却硬是把你拉进了这潭浑水。若不是我，你和皇上也许早早就能在一起了，也就不会有之后种种伤痛分离。”

　　我低头苦笑了一声，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说得清楚？若没有草原的事，也许我不会得到康熙的赏识，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种种是是非非，可也许胤禛于我也将永远都是四阿哥、未来的雍正帝……再说我的生活难道就会从此简单了么？我入宫的身份本就决定了我在宫中不会过得太过平淡安宁，所以何必去纠缠于那些也许，我之所得与所失，上天早已冥冥中注定。

　　“采薇，你并没有想过害我对不对？况且之后的事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所做并无多大关系。你若硬要把这些事太过放在心上，我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有一句，”我看向采薇道，“我们自相识以来已有十数载，你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妹妹，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采薇听完后默默看我良久，眼眶泛红，我抬手抚了抚她瘦弱的肩膀勉强笑道：“可别又像上回那样抱着我大哭一场，给鹦哥学去了我可管不了啊。”采薇张了张口却没作声，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静默半响，采薇用手指拭了一下眼角站起身道：“融雪，我该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好好将养身子，来年……来年抱个大胖娃娃。”我一听即刻涨红了脸，采薇向我一笑，阳光映衬下，她的笑容有了几分当年的娇憨。“你出宫后，要是方便就多给我些消息，也好让我安心……”采薇应了一声，又似想起什么对我道：“融雪，你上回留在我那儿的东西，我今日已交给凌兰让她给你收好了。”

　　我点头答应着，想到她此去也许以后再也见不着面，心下不禁一片黯然，“我知道紫藤她们都已经走了，眼看着你也要走了，宫里就再没什么我熟识的人了。”采薇低低叹息道：“是啊，宫里的老人差不多都走了，留下的也都是这几年刚进来的。”“李公公也走了么？”“他那是第一拨走的。”我突然又想起一个人，便向采薇道：“那个小增子也走了么？”

　　采薇的脸色变了变，沉吟半响道：“皇上先前说小增子这几年尽忠职守，在宫中一向侍奉周到，之后赏了他几样东西，让他在乾清宫中帮着料理大行皇帝的灵堂一事。”我有些讶然，胤禛怎么可能这样对他？采薇咬了咬唇放低声音道：“起初我也不懂皇上的用意，今日才算明白。今早有人回报说昨夜灵堂中有几支冥烛熄灭，而负责烛火夜明的正是小增子。皇上听了后很生气，说他得了赏却未够尽心尽职，有所懈怠，打了他四十大板罚他去陵寝先行打扫。”

　　我心里有些发紧，只听采薇又低语道：“皇上吩咐了，打完板子后即刻启程，一路上也不许有人搀扶，我看他只能爬着去了。”我木然发怔，四十板子打完后本就是皮开肉绽、痛楚难当，再要在这冰天雪地中爬着去……采薇已然轻声说出了我之所想，“我看他还没到那儿，这条命就已没了。”

　　见我呆坐在那儿久久未出声，采薇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道：“融雪，你心肠好，可你也要想到小增子当年所为的确害了十三爷、也险些害了皇上。如今这么对他也算他应得，让人也挑不出话来。”是么？是小增子应得的么？一个失败者的棋子的确没有选择所受刑罚的权利，可是我宁愿他把小增子砍了、杀了泄愤，也比这样活活折磨死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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