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统却是摇头,颇为不安的说道:“可是不知为何,我今日自上山以来,便觉有些忐忑难安。况且,此事你们不觉得有些蹊跷吗?静心庵虽是在山上,但庵中有马便能接来大夫看病。之所以要将人送下山去,只怕是本身便已经病的不轻。再则我先前又问了,那护送她下山的两位师太并非是慧如的师父,我怕,她们未必会尽心尽力照拂她。”
韦明庭其实心中也明白,此事刻不容缓,可是他本意想要安慰萧统,因为委托此事的人是青鸾,所以不但是东宫心中焦急,就连他也十分的在意。但眼下焦虑总是无用的,他便对萧统道:“殿下,慧如姑娘还年轻呢,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只是一场风寒而已,岂有镇江城的大夫都治不好的道理?眼下时候不早,这会儿太阳也大起来了,殿下还是戴个帷帽咱们先下山去。到时候发散人手出去找,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萧统当下也别无他法,只得点头。一行快骑很快便消失在山间小径上,径直又往镇江城而去。
客栈内,在那位脾气火爆性格直爽的名医的妙手回春之下,喝了药的慧如很快就苏醒过来,继而呕吐出一大堆浑浊的液体出来。那大夫叫医女端来仔细看过,又是摇头道:“果真就是风寒入了体,再加上连日以来都没有吃下去什么东西,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说完,手抚着山羊须,笑眯眯的看着慧如,打趣道:“我看小姑娘你人生的就跟个粉面团一样可爱又好看,眼睛里却没有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欢快。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可愿意跟我说说看?”
他原本生的慈祥,就是瞪着眼睛怼人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有些忍俊不禁。此时对慧如如此这般一说,当下便勾得她心中一酸,哇的一声大哭道:“大夫您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如今……不说是遇上难事了,我只是,无家可归,又无处可去,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罢了。”
一旁的曲随从闻言便凑近来问道:“那先前那两个师太呢?她们说先去找合适的客栈,找到之后再回来接你——
他话未说完,自己已然先说不下去了。慧如便抽抽搭搭的将自己如何从静心庵来到此处,又连日被那两位师太刻薄相待,便是每日里的汤药也是只管煎一次,若放凉了,也不再热而是让她就喝冷的等细节。
众人当下都不由怒了起来,只因她人生的清丽又柔弱,再加上此时梨花带雨的样子,甚是招人怜惜,便连那老大夫都忍不住道:“岂有此理!出家人本该以慈悲为怀,这两个老尼,却如此刻薄狠毒!真是,好端端的败坏了佛门声誉!”
听他提及佛门声誉,慧如才想起来静心庵,连忙摆手道:“也不关庵中师父和住持师太的事,原本我也是病的有些虚了,到底她们与我非亲非故,我也不能怪她们……”
“话不能这么说,小姑娘,你是不知道,若非今天你遇上几个好心人,他们花了银子将我请过来,你这样子再拖延下去,只怕是要出大事的!”
老大夫说完,便朝东宫这几位臣僚商议道:“这姑娘还得好好将养几日,你们若是不便,可以将她先送到我宝安堂中。我那里有厢房……”。
曲随从忙道:“那岂不是又要劳累姑娘?老先生请放心,姑娘在此休养时,一应花费都由我们承担。且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她那两位师叔了,相信只要她们还在城中,很快便有消息。当然,便是找到了人,我们也要好好的跟她们理论一番,必定要她们好生待姑娘,过几日再派马车送姑娘回静心庵便是。”
他既如此作保,又诚意十足的姿态,总算才让老大夫放了心。但曲随从其实已经暗中留了心,他记得太子今日上山,便是要去静心庵寻访一位姑娘。而今这病倒的姑娘也是静心庵的人,两者情形又甚为相似,于是便拉着一位同僚,低声商议道:“咱们这回是不是冲了龙王庙了?先前早上也没来得及问那两个老尼是从何来的,才刚你也听到了,人正是静心庵的!”
那一位也是连连点头,不过又拿捏不准。两人商议一番之后,便决定找机会去当面问一下慧如。可是到了她门前一看,老大夫人是走了,却留下个跟慧如差不多大的小医女徒弟。这姑娘看着膀大腰圆又满脸红光手脚灵是灵敏的样子,还没等他们两个凑近门前呢,便往门板边一档,道:“慧如正在里头休息,你们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我回头再转告她。”
如此两人自然落了个满面尘埃,于是忍着焦心的猜测回来前面大堂里坐下,看见里头济济冉冉的人头和浓郁的饭菜香味,这才想起自己一直都没顾得上吃饭。
而此时,太阳都眼见着要落山了,夕阳霞光万丈,却不见太子殿下及随行的侍卫的身影,两人又坐不住了,连忙遣人先去打探太子等人的踪迹。
青鸾连日以来都觉身上疲惫,又兼眼前诸事纷乱而不得歇息片刻。这边才刚将安排给王沅溪所住的芳草阁收拾妥当,立马又得再与王家父子等人斡旋。原本这两人护送王沅溪回来,合该由萧绎亲自见上一面的,只是萧绎既说了不必,让管家看着料理就好,掌珠更不会去与他们相见,因而一来二去的,这桩差事最后居然落到了她身上。
这次一早,青鸾便换了正式的官服,在八个侍女的簇拥下,早早的侯在了二门处。本是等着人到了门前,门房前来通传的时候便迎出去,如此也算礼数周全。但没想到王家却迟迟未到,一晃眼便到了已时三刻,青鸾等得不耐烦,便打发人去问到底什么缘由。谁知道内侍跑去一问,才回禀说王娘子并不愿意嫁入王府做侧妃,正与她父兄在纠缠争执。青鸾一听顿时糊涂了,暗道王家这是要搞哪一出?莫非,还等着萧绎亲自上门去迎么?
她当下便也不好自作主张,只能回来向掌珠说明情况。掌珠便也跟着愣了,皱眉问道:“她不愿意嫁进王府来做侧妃?莫非是嫌咱们不曾给她操办场面?”
萧绎最终给王沅溪定下的,不过是一位孺人的名分而已。于内宫而言,处于从八品,此等分位并不需要专门向朝廷上奏折请封,可由王妃或者藩王自行落定之后,再上疏给宗王府便可。因此也甚为方便,当然身份不高,更没有必要摆什么场面,只是稍稍在她住的院子那边装点一下喜庆之物,便算是礼数合宜了。
青鸾便道:“应该也不是……其实我觉得,王娘子似乎并不愿意听从她父兄的摆布,只是她没有能力跟他们抗衡罢了。”
掌珠便也点头,叹息道:“是啊,她也是好端端的人家出身的,为什么她父兄非要迫她来给人做妾当小呢?”
又道:“那现下可怎么办?她父兄那里,你去也多有不便。要不,还是派人给王爷传个话,由他定夺?”
青鸾盯着掌珠微微有些血丝的双眸,问道:“王妃,前日间王爷在您房里可是说了什么?为什么我瞧着,王爷这两日脸色都甚为不好?”
掌珠也有些抑郁的揪扯着手中的丝帕子,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蔷薇色的下唇,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何那样的脸色,当时我都吓到了,也不敢再跟他多说什么。幸好后来他点了头,说随便我怎样处置,只要我高兴就好。对了青鸾,你说,他会不会是嫌弃王娘子人长得不美,所以看不上人家?”
青鸾倒不这么想,她隐约觉得萧绎不高兴的缘由,并不在这上头。但到底是什么?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便道:“那既然王爷对此事不高兴,便是派人去请他出面,只怕也未必会有用。”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结果。最后还是掌珠带着几分负气道:“算了算了,是他的孺人,又不是我的。哼,你且派人去给他传话,至于去不去么,都在他,我才不要管这些闲事呢!”
青鸾无奈,只能差人去回禀萧绎。只是果真如掌珠所料那般,来人回来时两手一摊,如实道:“奴婢回禀王爷之后,王爷只说知道了,并无二话。”
这下子真是骑虎难下,众人都看向青鸾,青鸾也无法,自然是不肯在礼数上面再退让的。毕竟娶这么一个孺人入府,就算不会对掌珠构成什么威胁,但也始终并非她所愿。于是索性也灰了大半的心思,只冷笑道:“那么便再去一趟王家父子那边,告诉他们,愿不愿意进府,都是今天的事情。过了今天,便再无可能。”
言下之意,他们若真有本事,便只管梗着脖子拖下去吧!反正着急的也不是湘东王府。
这话显见是立竿见影的奏效,到了午时一刻,王家便派人来回话,说是正在给王娘子梳妆打扮,一会儿就将人送过来。
而青鸾转头看了看屋里的沙漏,心道古来便没有过午时之后再迎新人进门的规矩,便是一个孺人,始终也是不吉利。难道他们王家就一点也没有这个顾虑?
又兼,到了午后,天上忽然下起雨来。天昏地暗,乌云滚滚的阵势,真把王府上下都吓的变了脸色。青鸾遂安排人去将新孺人所住的院子那边,将悬在花木上的红色丝帛彩带收进来,不料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几个小丫鬟凑在一起议论道:“哎呀你们看这天时,原先还好好的,忽然就变了。莫不是这新孺人身带不祥,所以才有这样的天兆?”
青鸾当即命人拿下那几个小丫鬟,带到内室之后命其跪下,严厉斥责了一番,而后不由分说将在场之人全部赶去了离城六十余里地的一处庄子里。王府上下甚少见到她有如此严词厉色毫不容情之时,当下都是噤若寒蝉,却无一个人赶上前劝半句。
待她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又赶回来掌珠跟前时,却赫然发现,屋里的地上跪了一个人——一身绯色吉服,装饰华丽的娇小身影,那不是王沅溪又是谁?
此时王沅溪正跪在地上向掌珠叩首斟茶,礼毕之后掌珠让她起身,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赞道:“沅溪,你今天真好看。”
可是事实上,王沅溪的左边脸上仍留着一个明显的手掌印。虽然用厚厚的脂粉掩盖了,依然能够清晰的看出来。而她的神色,更没有什么喜悦,只是深深的垂着头,温顺谦卑的屈膝谢恩。
直到掌珠让人给她搬了墩子坐下来,青鸾站在她身侧,也只能瞧见王沅溪头上那根横绾的金簪,以及随着她的头轻轻颤动的两头垂下的长长朱红缨络。
青鸾暗中与掌珠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一声暗叹。这个王沅溪是个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角色,她的软弱与对掌珠的谦卑恭顺都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她周身上下写满的都是身不由己,如此反倒让掌珠和青鸾都觉得她颇为可怜。便顺理成章的,想要对她好一点,最起码,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循例,掌珠赏赐了她一些珠宝首饰,算作正妃的见面礼。眼见王沅溪又屈膝跪下去,她忙让人扶住,只是这一动作急促了些,便隐约听到王沅溪闷哼一声。而扶着她手臂的那个侍女也觉有些不妥,向青鸾投去一个异样的眼神。
“王孺人这是累了吧?也是,这半天的车马坐得人手软脚软,来,我扶你回去。”
青鸾便亲自上前,一面示意人端过王沅溪手中的托盘,一面接过她的右臂。随后抬手不经意的往上一摸,便发觉其臂上分明肿起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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