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客栈掌柜的双倍赔了她们预付的房钱,但是这两位师太却甚是不愿自己辛苦将人挪来挪去的,于是先是争执说自己之前已经讲好了,现下忽然间要搬到别处时,病人不宜移动之类的。后来便有东宫的随从下来,不厌其烦的说明愿意请了马车过来帮忙运人,如此这两人倒是没了话说,但其中一人便道:“既如此,那你们就捎待些时候,我们总要出去找好别的客栈,才能来接人出去。”
这话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毕竟东宫随从跟随萧统的时间已久,也是待人克制有礼的。当下双方便达成了合议,先将病中的慧如仍留在偏院客房中,她们两个分别出去寻找合适的落脚点。
不过东宫随从见这两个老尼出门时甚是利落,包袱也各自收拾了不小的一袋,看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们出门之后谁来照料房中的病人,心里倒有些奇怪,啧啧道:“怎么我倒感觉,她们好像是急于甩掉这么一个包袱一样?这里头病着的人,难道不是她们的同门?”
正好偏院客房这边的小二经过,闻言便朝两人撇嘴道:“两位爷有所不知,这两位师太,对这房中病着的年轻姑娘甚是严厉,动不动就说被她拖累死了,就连日常煎药,她们都不怎么留心看火的。好几次,还是小的在厨房那边看见药罐子都要被烧干了,赶紧加水进去又来提醒她们,这才没有出事的。”
说完,他又忍不住摇头叹息,似乎十分替慧如担心和不忿道:“也不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缘故?听着她叫两位师太叫师叔,那么便是她们的同门晚辈了。小的之前远远看过一眼,觉得真是个花朵一般的人。这要是万一被她们耽误了病情,岂不是可怜又可惜?”
他说完,便有人高声唤他去后厨帮忙,于是冲东宫两位随从作了个揖便匆匆离去。
如此一来,剩下的两人不免生出了犹豫与疑虑。其中一个姓曲的随从便道:“看来这位姑娘也是可怜之人,只是咱们身负重任,为殿下的安危,又不得不如此做。依我看,不如咱们两今日轮流守在这院子里,只要那两个老尼去而复返,我们便要问清楚她们的身份由来,顺带再问清楚她们要搬去哪个客栈。过多几日,再买份礼品去那边客栈探望一下这位姑娘,如此,总也算我们的一份心意了。”
另一人自然点头附和,并无异议。于是两人便在院子里找了个小桌坐下来,又沏上茶,轮流照看着慧如所住的这间屋子。不过等了半日,却始终不闻丝毫声响。曲随从当下觉得不妥,便又唤了那店小二过来,给了他一锭银子,使唤他去后厨那边找来一个丫鬟,进去屋里一看究竟。
谁知道这丫鬟才一进去,便惊叫了一声,继而仓惶失措的快步跑出来,嘴里叫的有上气没下气的呼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里面死了人——那姑娘浑身凉冰冰的,摸着就没有一丝热气呀!”
她这么一叫,把个曲随从吓得冷汗都沁了半身出来。这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当即就带着同样惊讶的店小二往屋里冲。到了跟前一看,果见慧如面色恍白的躺在那里,几近毫无人色——但少卿,待他伸手扣上她的手腕之后,才总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人没死,还有脉搏,就是病的虚了,快!你赶紧去请大夫来。”
曲随从又立即从袖子里摸出银锭子来,店小二也是生怕客栈里真出了人命,当即点头如鸡啄米,一阵风似的去了。
晨间山雾弥漫,因天时尚早,萧统一行人进山时几近三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只是耳畔鸟鸣虫响,甚是热闹的紧。侍卫们难免过于担心,好在骑马缓行至静心庵门前时一路安宁。
萧统四下打量着庵中附近的绿树山花,韦明庭率先下马,亲自持了名帖去敲门。只是好不容易见到应客师太,却又被告知慧如已经因病而被送往城中医治了。
萧统当即问道:“请问慧如是被送到了城中哪一处养病?身边又有谁在照顾她?”
他一身龙凤之姿,同来的随从亦是个个仪表堂堂,显见身份非同一般。庵中的迎客师太也是见惯富贵人物的,当下心中有数,便如实将事情的原委道了一遍,最后双手合十,道:“真是对不住施主,让您空跑了一趟。不过慧如现下年轻,想来身体底子总是好的。住持师太那日便是寻思着,不敢耽误了她的病情,这才特地派了两位师姐护送她下山,并负责一路照顾她的。”
萧统心中不免十分失望,又兼有几分担心。他起身示意韦明庭安排香油钱布施,并在庵中供奉的观音大士前恭敬叩首上香之后,这才转身离去。
迎客师太当即便愈发肯定此人身份不凡,若是寻常人,既是来觅人的,如今人不见了,自然会拂袖而走,哪里还有如此礼数周全的?可见其贵在于人心,而并非身份。
她转入内院想要去禀告住持定仪师太时,却不想,竟在大殿之外的画壁后便撞见了正凝视着萧统等人离去之背影的定仪。
定仪随后细细问了一遍萧统等人的情形,脸上的表情亦是惊疑莫定。最后,她忽然发问道:“那人,自称什么来着?”
迎客师太愣了一下,才总算想起来,于是飞快回道:“那位相貌高贵的施主,他说,他号维摩,对,就是维摩。”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快,派人马上下山去城中寻访慧如等人的落脚点,见到慧如,务必要告诉她曾有人专程来庵中寻访过她。另外,那几位施主可有说明,他们在城中的落脚点?”
“这个倒是有,说是他们远道而来,这几日会暂时歇在城中的一处客栈里,叫静兰庭。”
因见一贯从容淡定的定仪脸上的神色难得有几分焦虑与不安,迎客师太便问道:“住持师姐,可是这些人来路有些不明?还是慧如——”
“不!先前来的那位,便是这世间的活菩萨,当年,若不是他经过咱们镇江,如今咱们这个庵早就已经不存在了。更不要说你我,还能安然庇身于此。所以,只要是他要寻访的人,咱们都要竭尽全力。先前是我大意了,我竟然没想到,慧如的身后,会是他……”
迎客师太听完这番话,还是一头雾水。她待再要问,不想定仪却十分坚定的摇头,告诫她道:“不要多问了,他的身份,不是咱们可以随意提及的。此事你要记着守口如瓶,日后不论任何人问起来,都不能吐露一个字。”
“是,住持师姐,我记下了。”
因慧如的这一场虚惊,几乎半个静兰庭的丫鬟都被掌柜的支应到了这边来。还好那店小二的脚上功夫了得,不多时便请了城中的名医过来,一番诊脉之后,那大夫只是摇头,手抚着一撇山羊须叹息道:“本来就是一味风寒罢了,如今牵延的太久,加上之前不知道哪路庸医开的方子又是当做了伤寒来治,竟将人家好端端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给治的只剩下半条命。真是蠢材,废物,害人!”
掌柜与这店小二等本地人,皆知这位大夫名气大,脾气也大,尤其对一些医术不高的同行,每逢让他发现开错了方子延误了病情时,那都绝对是从不包容的一怼到底。不过也因他自身医术高明,所以更被誉为德艺双馨。当下就连曲随从都不由对他拱手作揖,甚是谦卑的问道:“那敢问您,病人如今可要怎样料理?确如您所言,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她的生死可全赖您的起死回生了。”
“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人家根本就没死,不过就是病的太虚了些,被你们这么一说反倒真是晦气。行了行了,你们都出去,我让我徒弟伺候笔墨,先写好方子出来你们赶紧去抓药!记得煎药时要看好火,别没得把人病者不当一回事!”
如此这番,曲随从与东宫余下的几位臣僚都甚是没面子的被赶了出来。不但如此,这一番闹腾还惊动了整个客栈,余下的散客虽不多,却个个都知道了因为他们包场所以要赶人家病人搬到别处去,自然也少不得被人侧目鄙视的。这让众人心中更是无奈,又隐约有几分担心,怕太子殿下回来之后一旦知情,必定会严厉谴责他们的鲁莽和轻慢。
“哎,阿弥陀佛,现在就求老天保佑,赶紧让这位姑娘的病好起来吧!要不然,咱们这一回的差事,真正是算办到老家了。”
曲随从便是昨晚提出这一建议的人,此刻他心中说不清是悔还是懊恼,总之是恨不得直接将自己头上的头发都揪下,并与同伴苦笑道:“我看我们还是主动向殿下说明情况,否则,万一被人传到他耳中,我们便真是居心叵测了。”
他既这么说,其余人也深知萧统的性情,随后都各自点了头,表示将共同承担罪责。至于其后如何善后,又如何安排人手照顾慧如等等,众人都是尽心尽力,无不将此事当做自己的份内之事来完成,更无一人再私底下抱怨半句。
暮春的午时山风泛过,吹在人身上仍是扑面的凉爽。静心庵之外,下山的路径两旁满是山花烂漫,这一种天然别致的美景,自是赏心悦目令人心醉。
只可惜萧统上山进了庵,却寻人而不遇,又兼听说慧如病倒,这更让他心急如焚,又担心不安,根本对眼前的风物早已看不见。韦明庭见他眉间凝重,面色亦是十分的忧虑,便设法宽慰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既然慧如身边还有人专门照顾她,那么现下咱们下山之后,只要分散人手去城中四处打探哪间医馆最近有接到过类似的病人,便能顺势找到她们现下栖身何处,这并不算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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