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繁华的鱼米之乡荆州城,也少不了有贫民窟,王贞秀跟着麓姬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间破房子门前。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麓姬朝那扇门微一示意,王贞秀身边的人便推门走了进去,这种地方这种人,锁不锁门都没人敢进,说是神憎鬼厌也不为过。
进了屋里,只见床榻上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此人脸色黑黄,眼眶下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若是有懂药理的大夫在,就知此人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一见有人出现,此人眼中就绽放出一抹绿油油的光,像似野狼看见了食物。
“小……小爷,你来了?是不是还要小的帮忙?你把东西给我,还有银子、咳咳,我要银子,我要银子买些补身子的回来,我要吃……”
随从用帕子掩着鼻子,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和银子,一起扔了过去。
此人捧到东西,激动的连连点头,连看都不看,就将那方帕子塞进怀里,手里则拿着那锭银子就想爬坐起来,却因为浑身乏力,几次都摔回了榻上。
随从再不看那人,便转身出了门。待走出这片巷子之后才丢下手里拿来掩鼻的方巾,又用药巾擦拭过手脸,才朝王贞秀道:“里面那人应该就是肺痨,且看着也活不长了。东西应该是有人送来的,然后在他身上留两天,再送进王府浣洗房里头,徐王妃的病,应该也就是这么得来的。”
王贞秀脸色冷峻了点点头,并不说话,一旁装扮的千娇百媚的麓姬却适时朝他横了一个眼波,曼声道:“可别拿这样凶狠的脸色对着奴家,奴家早说过了,这帕子并不是奴家送来的……”
“她到底想要怎么样?就这么撂下你一个人来对付我,她就不怕我真恼起来,会一手把你给活活撕了?”
王贞秀这会儿脸色臭到极点,就连麓姬看着都有几分惧意。不过她仍勉力镇定回道:“干娘她老人家的想法,又岂会轻易透露给我知道?不过大人,您私底下跟湘东王结成了联盟,却让她老人家十分的震怒,所以这才——”
王贞秀冷冷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如冰刀利刃一般的寒光熠熠:“所以她这是专门来给我砌一道高墙,生怕我会忘了她还是我王家的人?”
麓姬听到这里反而松了一半的气,她放低姿态,半是央求半是奉承道:“大人既知道干娘还是王家的夫人,那之前那些事,总也有对她太过不公之处。而今她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若是大人早能想起来去探望一下夫人,也不至于就闹成如今这样,又是何必……”
王贞秀脸色并没有和缓,只是定在那里,独自沉吟。旁边的人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唯有麓姬过了一会才怯怯道:“其实大人,这病也不是无药可治,据说波斯国就有一味奇药,对于肺痨病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且服用之后还能延年益寿,徐王妃身份尊贵,只要她向皇上开个口,想来必定就能——”
“你住口!这些话又是你那好干娘来让你说的吧?说说看,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要从我跟湘东王的交易中心分一杯羹?不,照我说,陈氏的心思没有这么简单。波斯国的奇药?便是有,那要谁人去取回来才好?再有,你们就真敢这么算计我?打量我会看在她曾经嫁进我们王家大门的份上,就能容忍她在我头上动土?我告诉你,你们想错了!”
王贞秀说着,便示意身边的人将麓姬拿下。麓姬先是求饶哀告,后来见他始终不为所动,便豁出去,大声道:“大人,我终归服侍了您这么久,难道您就真的一点情面也不留吗?还有干娘,她——”
王贞秀没有跟她废话半句,一抬首,便示意左右将她堵上了嘴,然后他冷冷一笑,朝麓姬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却是不要。这就怪不得我无情了。”
麓姬一看他脸上的笑意,顿时生出几分懊悔来。但可惜为时已晚,她来不及再出声,便觉后脑勺一阵剧痛,接着便陷入到一片黑暗当中。
等再醒来时,却身处一个黑屋子里。
四处昏昏暗暗,窗子上蒙了布,只有一角处的布耷拉下来,露出一道微弱的白光,让人可以模模糊糊看清四周的情形。
十分安静。
因为安静也就显得越发耳目聪明,麓姬听见有窸窣声,她下意识望了过去。靠角落处有一张床,床榻上堆着些脏得看不清原来颜色的被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这样的场景和画面,让人下意识就毛骨悚然起来。
一向巧言令色的麓姬一时间便被吓得忘了言语,只能看见那一堆被褥慢慢的蠕动,直到坐起来一个人。
那是怎样一个人?
麓姬简直用言语没办法形容,却下意识的想起来了——这人,应该就是自己曾经给徐王妃物色的那个痨病鬼。
当时王贞秀把她送回陈夫人身边时,她曾满心怨怼,终日寻思着要如何报复。而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发现了这么一户人家。
那一家人离长桐桥陈府很近,住的却是一个十分破败的小屋,且四周都没有人,据说起因便是因为他们得了重病,日日夜夜耳边都是咳嗽声。没有人跟他家来往,甚至及至到了最后,同一条巷子的人合起伙来,把这户人家给撵走了。
那是麓姬第一次听人说起,说是痨病会传染,这户人家也不能留在长桐桥。
于是她便心生一计,想着用来陷害徐王妃和那个青鸾,真是再适合不过。而且,撺掇了养母陈夫人之后,她还能顺带威胁王贞秀,让他接自己回去。
但这种人却是她心目中最肮脏恐怖的人,她曾看过一眼那个人,吓得回去后几个晚上都做恶梦。
而此刻,这枯瘦如柴的人露出一个称不上是微笑的扭曲弧度,“媳妇,快扶我起来。”
麓姬被惊得一个激灵,“我不是你媳妇,你是谁?”
“你就是我媳妇啊,先前
那位官老爷说了,说你这丫头烂了心肠,想谋害主子,于是他就把你送给我做媳妇。不光是这样,那官老爷还说会花银子帮我请大夫看病,每月都会送银子来给我花用。你烂了心肠不怕,我的心肠差不多也快烂干净了,我现在就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
“自打我得了这病,就没人敢睬我了。不怕你笑话,找个暗门子人家都嫌弃我腌臜,娶媳妇自是不用想。可我老马家就我这一个男丁,我怕断了香火,下了地狱无颜见祖宗……这位官爷真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心肠,竟给我送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来,我现在不想死了,我就想要个儿子……”
说话间,这人竟强撑着从榻上下来了,踉踉跄跄往她走来。
麓姬骇得面无血色,浑身不能动弹,只能鼓涨着眼珠子见那人走到近前来,一下子扑到在自己身上。
她想叫,声音却被掐在了嗓子眼里。
这人的手像似干柴棒,又黑又干,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宛如最肮脏的污秽玷污了纯净的白雪。
她被吓得浑身抖颤,正想拼命推开这人,嘴里却突然被塞了点儿东西。
“对了,那官爷说你这丫头最是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让你心甘情愿给我做媳妇,恐怕不容易,所以他给了我好东西。吃吧吃吧,吃了你就愿意了……”
男子嘶哑不成调的声音,宛如地狱里来的恶鬼。
那物入口即化,麓姬使劲地呛咳都没呛咳出来,她疯了也似去挥打这个病痨鬼,却根本挥不走他,而她身体里竟然起了一种奇怪的反应。
“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您不要这样对我!大人!”
听见屋里凄厉的呼喊声,王贞秀坐在树下却是纹丝不动。过了一会才递给随从一个眼神,旋即有人推门而入,将那痨病鬼一脚踢开,连带着拖了麓姬的头发,将其扔到王贞秀跟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这一次的机会,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麓姬自然再也不敢大意,当下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将事件的由来一一述说了一番。岂料王贞秀听完,却只是抿着嘴唇冷笑道:“你就这么点脑子,还想来算计人?真是蠢而不自知!可惜了这幅好皮囊!”
麓姬此时一身狼狈,被他这般兜头兜脸骂了,却不敢回言。就在她怯怯的看向王贞秀,准备再次哀求着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时,王贞秀却是丝毫也不犹豫,朝先前那个将她拖出来的人道:“送回去吧!这种蠢货,留着也是浪费米粮。”
麓姬眼前一黑,不等她呼出声,早有人将其一把拎起,并几步扔回到先前的屋子里。
王贞秀面无表情的起身,示意众人启程。上了马之后,身边的随从问道:“大人,麓姬的话可有几分是真的?属下以为,这么大的事情,她不一定能谋划得来——”
王贞秀则嗤笑道:“她要是有这个脑子,再有这么一副恶毒的手段,我反倒愿意高看她一眼,可惜呀,她就是没有。”
“那大人以为,此事——”
“这事不肖想,就是我那位好继母所做下的,不过她如今不愿意见我么?也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她亲自来求我。”
说完,王贞秀便勒了一下手中的马缰,双腿在马肚子上一踢,几骑快马瞬间就消失在这一片低矮寒陋的贫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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