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中午,青鸾于梦中忽然见掌珠气促高热,呕吐不止,当下惊的一头一身都是汗,挣扎着坐起身询问身边人时,却被告知:“宫中来了人,这会儿正在向王妃请安,王爷也在旁作陪。”
青鸾闻言瞬间眼前一片金星乱串,不待她发话,侍女已经伸手过来搀扶,并低声相告道:“宫中御使也有话要对大人说,还请大人即刻更衣拜谒。”
青鸾不敢耽搁,更衣梳妆的间隙再问了几句,得知来人果然是奉沅芷夫人之命,以皇帝之名前来时心中就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又问:“王孺人呢?她现下何处?”
侍女方才凑近前,神色颇为内涵的回道:“王孺人一直守在王妃的屋子里服侍,寸步不离。此刻想来也仍在,就是不知道宫中来使会不会要单独向她问话了。”
青鸾点点头,伸手扶正了一下鬓角摇曳的流苏,勉力展颜一笑。
到得正院前,果然见多了许多身穿宫服的内侍与禁军服饰的侍卫。这些人将整个正院都围拢起来,谁人进出都要出示腰牌。幸而青鸾出门时没有忘记这一茬,不过仍了侯了一会,才有人出来领着她往里走,一面低声道:“娘娘派了蒹葭姑娘过来,又另外带了一封亲笔书信,吩咐奴婢们要面呈给大人。”
青鸾心中五味陈之,暗道这位皇妃娘娘如今还真是丝毫也不避忌了——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才越发显得宫中情势非同一般。或者是皇帝真正年迈了,对于宠妃的这些显然僭越的行为,已经无力去制止?但细细一想,又似乎并不是梁武帝的做派。如此思量之下,终于随着这宫人来到了东面的一处暖阁,静候了片刻,便有人掀开重重珠帘纱幕入内,并道:“大人,别来无恙?”
蒹葭在沅芷夫人服侍已久,是除了以琼之外的得力心腹之一。此时见她千里迢迢来到荆州,青鸾自然明白,沅芷夫人此举也不外乎是想要震慑萧绎。
二人见礼之后,蒹葭也没有多费口舌来寒暄,而是径直将沅芷夫人的书信交由她,并肃然道:“娘娘听闻王爷纳了这个孺人,因而十分的不满,也在皇上跟前为王妃哭诉过,但皇上却说湘东王并非薄情之人,所以此番奴婢与内府汪大人一道同来,便是要特地监察一下这位王孺人。”
青鸾颔首,试探性的问道:“那不知道姑姑您监察之后,以为如何?”
蒹葭便也看了她一眼,面上虽有疲色但笑意清浅,显见是并无太多异议,甚至不吝褒奖道:“的确是个老实本分的,容貌身段也不见出挑,我们到得王府时便见她衣不解带的守在王妃跟前伺候着,整个人看着也跟一寻常婢女差不多。再则王爷看她的眼神,也十分寻常,哪里有半点情意缱绻的样子?之前在宫中时,我便与娘娘说,只要章大人在王妃跟前,何用担心这些小事?也是娘娘太过于紧张了些,此番回去之后,待我们禀明情况,想来总不会再有第二遭了。”
青鸾闻言,心中苦笑连连,面上却只能诺诺称是。蒹葭许是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想,有意安慰道:“不过这事之后,娘娘也没让晋安王府的人讨到半点便宜。大人只怕是还不知道吧,晋安王妃小产了,还是被她自己的女儿给作腾的。这件事,也够让她们消停上一阵子了。”
“什么?晋安王妃小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坦白说,此事乍听之下还是十分震惊的。因为王灵宾就算失去了丁贵嫔的照拂,但以王氏在京中的势力以及那些盘根错杂的姻亲裙带关系,青鸾以为,便是离开晋安王萧纲的庇护和宠爱,她也能如鱼得水。
但没想到,也就是萧纲走后数月不到,她便在宫中陷入了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
蒹葭却只是一璧的冷笑连连,隐约带有几分掩不住的得意之色,稍显尖刻的说道:“也就是我们启程前两日,她那日忽然带着小郡主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娘娘便心生了戒备,总觉得不似她所为。于是便借故不见,并让奴婢悄悄的去知会了皇上跟前的人。等到太极殿的人一进来,便见她那小郡主正在吵闹着要争抢长城公主的风筝来玩。晋安王妃许是怕自己女儿又要吃亏,于是追出去,谁知道自己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就这样,把个怀了近三个月的小郡王给摔得没了。不过此事皇上跟前的人都看的清楚,丝毫不与我们相干。便是真要怪,也只能怪她那任性不知事的女儿。这不,皇上随后就下了旨意,夺去那位郡主之前册封时加的德康二字的封号,并亲自指派了两名宫嬷嬷,让她们好生教导着规矩。”
青鸾也被这番变故惊得好一会儿才回转神,并对沅芷夫人的善于应变之力深感敬服与崇拜,感叹道:“这么说来,晋安王妃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也是娘娘高智,否则寻常人等,只怕是要被她这一小产给牵连的。”
“可不是么?后来娘娘私底下多方打听,才知道她这一胎本来就怀的不好。许是因为之前总跟晋安王吵闹的缘故吧,于是她便索性隐瞒了下来,一直不曾对外透露半分。后来到了皇上跟前,也只哭诉说自己并不知情,一向身体羸弱之类的。皇上心中何尝不起疑?只是看她这会儿可怜,并没有拆穿罢了。但这一桩把柄是握在娘娘手里的,只要时机恰当,必然让她自食其果。哼哼,也不打量一下如今的后宫是谁的天下,竟还敢做这样的幺蛾子?真是不知死活不自量力!”
青鸾这边与她说了些宫中新近的事情,又当面将沅芷夫人给自己的密信看过了,并就手在旁边的香鼎内焚尽,这才起身来,对蒹葭道:“我这两日都没有去给王妃请安,不知娘娘可有什么话捎带给王妃的?又或者——”
蒹葭这才叹口气,亦面有难色的摇头,道:“并没有,娘娘或者知道王妃心中的感受吧!她只是让我有事尽可与大人商议,余下无话。”
青鸾便与她一道前去正房,途中于长廊中遇见好些宫中内侍,都与青鸾含笑见礼。而蒹葭则不时好奇的打量着荆州王府显见与京城宫廷内院不同的精巧与华丽,无意中问道:“大人,离开京城之后,可会想回去?”
青鸾闻言一怔,旋即含笑摇头道:“都是服侍主子,我哪有什么可挑拣的?不过说起来,前几日王妃梦中还似回到了京中徐府,并念叨着有个琉璃盒子,一直不曾拿出来。我当时也困的迷迷糊糊,后来心想,那是给什么样的琉璃盒子?似乎自己从前也没有见过。”
蒹葭略一沉思,便点头道:“许是王妃小时候玩过的东西吧?哪些都留在了徐府中,并不见得搬到了京城王府内的。”
两人这般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掌珠房前。自有人进去通传,随后掀了珠帘出来道:“王妃这会儿正好醒着,请您两位进去说话。”
青鸾却有些莫名的见她随即递来一方帕子,又另外送上一个绿色的香囊来,因而不解的问道:“这是做什么?”
身旁的蒹葭却已经接过来,并解下腰间另一个形状相同的香囊还给那侍女,朝青鸾道:“是给王妃诊病的那位女先生说的,王妃的病情容易过给人,所以近身服侍和说话的,都要蒙着帕子,并佩戴驱病的香囊。”
青鸾将那方帕子捏在手里,紧紧一握之后再又松开。正此时,便迎面见到从房中出来的迦南。
迦南显见也有些意外会在此看见她,不过当着人前,仍是默默的行了一礼,而后退让在旁,并没有言语。
掌珠病了数日,显见掩不住的憔悴病容,不过她天生丽质国色,便是此时枕着一只素白官枕,也只显得楚楚动人,并无丝毫让人见之止步的病气发散出来。
见得青鸾与蒹葭一道同行,她便朝两人微微颔首,细声细语道:“青鸾,听说你也病了,我心中好是不安,总怕是自己不争气连累了你,又怕你哪日不在了,我便只落得孤家寡人一个,连个说话的都找不到了。”
青鸾只是微微一笑,俯身下来行礼,起身时状似无意的看了看立在一旁并不起眼的王沅溪,回道:“是奴婢这身子不争气,这几日来有心无力,竟没能在王妃跟前服侍。都是偏劳了王孺人,还有王爷也想的周全,把迦南也一并调回来了,如此甚好。见王妃大安,奴婢心中也落定了。”
掌珠没有多想,她此时也精力不济,便让人给两人搬了墩子在长塌对面落座,并看了一眼身侧的王沅溪,道:“的确是辛苦沅溪了,听说她这几日都是不眠不休,也就是先前我醒过来之后,让人押着她回去休息,才躺了几个时辰,其实照我说,也不必如此。只要你有这份心,我总能领会的。”
说完,她又看了看蒹葭,再对青鸾说:“所以我打算,让王爷将孺人的分位升一升,正好趁这个机会,将折子带回宫中,让父皇和诸位娘娘们也好放心,咱们王府上下皆是同心一体,不似旁人所想的那般乌烟瘴气。”
青鸾当即吃了一惊,再看蒹葭脸上显见有些尴尬之色,便立即明白过来——掌珠这是误解了沅芷夫人的用意,以为她要干涉自己王府的后院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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