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好已经多少年没出现过愤愤却无力的感觉。
满门被屠, 她恨。少年知交如今成为不得不依仗的势力, 她惘然。妄想掀起骇浪而留在应逍身边, 她挖空心思。但也没有这日从软绵绵的床榻上醒来, 发现自己被设计后羞怒交加, 情不自禁一声怒喊:“应逍!”
那吼声差点掀了屋顶, 于是原地驻扎的将士们一传十十传百, 将昨晚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将士甲:“听说了吗?那个名震天下的第一千金宋卿好,昨晚被我们殿下给吞了……”
将士乙正了正帽子,惊疑:“不是吧, 才吃掉?”
将士丙:“那有啥稀奇,三殿下的性子没风闻过?喜欢温水煮青蛙慢慢炖,更有味道。”
将士丁揣着剑戟连连叹气:“想来还是可怜。这姑娘死了爹娘就罢了。凭着她那副样子随便嫁个富贵人家, 日子过得应该也不会太差, 偏偏叫殿下这样不阴不阳地当做禁脔带在身边。说什么盛宠正浓,我就没见过殿下对谁的宠有超过几月。等她被捧上云端上坐得久了, 届时再摔下, 那可不是疼不疼的事儿, 恐怕全身骨头都得摔稀碎, 离死不远。”
将士甲:“你以为人家愿意?谁叫老天给了她一张惹是生非的脸。自古红颜多薄命, 被君皇看上的红颜数不胜数,有谁逃掉了命?”
将士丙连连点头:“有道理。要怪只能怪殿下不择手段, 以势压人……”
说着,应逍在无忌的护卫下缓缓巡视到营帐外。将士甲正对他俩的方向, 好半天才注意, 赶紧捅捅将士丙的腰拐要他别说了活命要紧。一行人反应过来慌忙火气行礼,好在那人只是轻描淡写走了过去。
那番话听肯定是听见了,可明明被评头论足的是应逍,无忌却满脸铁青,恨不得甩几只飞刀过去,封住那几人的喉咙。
“殿下不解释吗?分明是宋姑娘自己不小心——”
应逍还没听完就笑,“多大的人了,遇见谁都想解释。”
和宋卿好在皇宫初见面,我端着茯苓饼去她居住的兰心阁回礼,便曾试图劝阻她:“这西域沉香固然是好物,却不宜吸多——”
话没完被少女生生打断,“可就是学不会节俭。”
笑话,我好歹当今公主,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还会疼惜那堆沉香?
只是她还没出现以前,三哥送我的那艘船上就燃着此等香料。我实在喜欢向他多要,却被提醒注意剂量,“此香成分特殊,莫在殿内种植合欢等性阴的草,恐生异效。”
究竟什么异效他当日欲言又止没说明,直到宋卿好歪打正着住进客栈才见分晓。
客栈老板见识不广,却是附庸风雅之辈,老爱在客店房间里放些花花草草。偏宋卿好有点认床,开始颠簸流离路后更是去哪儿都习惯带上一排沉香用于助眠,恰恰与应逍嘴里的合欢性效冲突。
此异香被空气稀释后所剩无多,宋卿好只吸了小半,频率缓、见效慢,导致她过了半日才发现不舒服,却因未经男女之事并不明白哪儿不舒服,直拖到应逍来。
应逍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但他当日还真没起歪心。
他的房间在宋卿好小院对面,几杯下肚后打算回房间,突然想起白日宋卿好和乐阈的谈话,这才脚风一转前来兴师问罪。本想做做样子吓唬她,要她自己交代和乐阈的关系,哪料她脸色行事都特别不对劲。略扫一眼四周,闻到沉香味儿,瞟到合欢草,立刻明白过来。
后面的事水到渠成。
当干柴燃起的时候,应逍并非没犹豫过。
惯弄风月的男子,要帮她解脱不止一种方式。他也曾说,不屑勉强。可当宋卿好情动之极,将一个响亮的不带欲-望的吻印上他的下巴,用湿漉漉一双眸子虔诚地、信任地望着他,连应逍自己都不相信,那种干净的表达,竟比任何媚气的撩拨手段更叫他情难自禁。
既然结果是他促成的,起因和过程没那么重要。毕竟应逍若在意世人看法,就不会有今日的他,更不会有今日的宋卿好。
“况且,解释何用?听一个个大老粗扯着嗓子传‘那姓宋的总算想方设法将自己送上了殿下的床’就能更开心?”
显然并不。
三哥现今对宋卿好不至于情意多深,但怜惜多多少少。
宋卿好这姑娘吧,平常看着一肚子坏水儿,老搞得人五迷三道,实际脸皮比谁都薄。
否则,她不会明明已将我当做好友却不愿承认,甚至老和我斗嘴抬杠作对。
因她不能容忍自己与杀父仇人的女儿成为至交。
若要她知道,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才将身子给了杀父仇人的儿子,简直要完。于是三哥不拆穿,用“被迫”二字减轻她对自己的审判。
这是他能给出的仅有温柔,不需要谁懂。
无忌听了个大概后依旧似懂非懂,什么情情爱爱对他来说简直是累赘。平常琢磨功夫剑谱的时间都不够,哪有空伤春悲秋啊,“一句话总结,殿下之所以不解释主要是为了宋小主的脸面,属下的理解没错?”
应逍没应,扯扯唇走了。
这厢,那两主仆谈话的声音还隐约响在耳边,宋卿好的腰板挺笔直,倚着墙壁直觉得神识出窍,一颗心却在徐徐下沉。
它要沉到哪里,宋卿好都没底,只觉头顶的艳阳暖烘烘,身体的温度却幽凉。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人含着笑低头吻她时的模样,连空气都甜丝丝。她曾试图自我辩驳,那不过是药效催生的幻觉,可就在刚刚,她再无法骗自己。
应逍为她的立场着想?
怎么可能!
她与他之间,本该是笼子和鸟雀的关系。哪有笼子将自己打扮精致地对鸟雀说,这样待着你比较舒适?再继续下去,只有一个结果:哪日他府门大敞,她振翅高飞,飞跃半生,还是想回到这只笼子里。
怎么行!
可方才应逍轻描淡写几句话,将好扣在她的心门上敲。
宋卿好开始怕了。怕终有日她会忍不住打开城门,心甘情愿迎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君临天下。
修整两日后,大部队启程回京。可自昨日起,宋卿好便再没同三哥说过话,连饭也没下楼吃。
三哥以为她还在气自己“手段卑鄙”,卸下架子亲自端了小菜去她房里,宋卿好也没动一口,揉着眼睛推脱说没睡醒。
翌日动身,三哥还主动邀她同骑,少女则耸耸肩说不自在,要自己单枪匹马跑到前面去。
应逍摩挲着缰绳,看那仓皇的身影迟迟没动。直到小道尽头的宋卿好拐个弯就要不见,那匹红马相继传来惊悚的嘶鸣。
要不说我两命中注定要做挚友呢,连骑马都会遇见同样的意外。
那日宋卿好沉浸在胡思乱想中,没注意树林附近的农家小孩突然窜出。她骑乘的速度过快,马蹄践在泥地上忒狠,一踩一个深深的烙印。若这脚落在小孩身上去,至少半条命没了。
风驰电掣间,宋卿好当机立断去夹马肚子,运气猛力扯住缰绳,叫红马难受到四仰八叉,将她从背上狠狠甩下去。
应文向来急性子,也是喜欢超前的主。他眼睁睁瞧着宋卿好从身边倏忽过,不服输的个性叫他飞驰跟上。于是离宋卿好最近的应文,亲眼见证了她为救小孩而死勒马脖子,导致红马受惊,差点将后蹄子踩到她身上。
应文瞳孔紧缩跳身而下,不顾轻重地拖她一把,解除危机后抓住少女的肩膀猛摇:“这位姑娘,你他妈不是缺心眼儿吧?!”
宋卿好选择勒马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摔下去时还刻意用手肘护住了自己的头,就算有伤也是轻的,结果被应文一摇反而头昏眼花,却不忘回击他:“什么?缺心眼儿?”
三哥昨日就给应文打了招呼,要他别去招惹宋卿好,别弄得一路上鸡犬不宁、耗费心神。应文口口声声答应得好好,谁知真碰见了他就是忍不住怼她。
宋卿好自然也知道应逍下的命令,才微微一笑威胁他:“骂我是吧?记下了。”
应文怔怔看看她,又看看远处那不疾不徐打马来的男子,忽然“呸”一声,冷笑。
“姓宋的,你摸清状况了么就敢对本王拿乔?没见你跟这儿摔得半死不活,我哥连眼皮都没眨两下吗!唉,本以为你长得确有几分姿色,还有副黑心肠,至少能在他身边待个一年半载的。哪知道你对自己的饭票这么不上心,那样快就叫他失了兴趣?”
语落,应逍领着大部队恰好悠游到二人身前,果然神色不辩。
他不问候,不伸手拉她,甚至不下马。
宋卿好堪堪抬眼瞧着那张漠然的脸,不知是何滋味。这头,应文忽然不分轻重捏了她一把,刚好在摔伤的地方,导致宋卿好痛意涌上,顷刻热了眼眶。
而后寂静山涧,终于有淡声回响。
“要给你说几遍——”
“不要,惹到她。”
是时,马蹄子跟着应逍半威半胁的语气一起,刺激着应文的感官。
他一慌,想将宋卿好从地上抓起来的爪子立刻松开,导致宋卿好悬到半空又坠下,闷声大响,这下眼眶真真湿润了去。
马背上人的表情陡然难捉摸,应文心想大事不妙,举起双手撒开腿就往后溜。
“呵呵,三哥,我知道,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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