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不声不响击退应文, 应逍才慢悠悠下马, 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毫不避讳将宋卿好抱起, 下令:“暂做休息。”
而后朝不远处的小溪边走。
小溪有块半人高的石头可供就坐, 却处在浅流里, 要坐下必将一截小腿给没进去。见状, 应逍将宋卿好叠在腿上稳住她, 纡尊降贵地弯腰捧起几把溪水给少女清理掌心和手肘的破皮。
九月天,日头正盛,溪水很凉。身侧那束专注无物的眼神, 亦如同这汪清凉,直沁到宋卿好五脏六腑里去。
察觉有人在掰自己的手探看,宋卿好回神, 忆起前夜的疯狂, 面容滚烫一把想抽出,却被重新紧紧攥着, 抬脸对上应逍悲喜不明的目光。
“我没你想象中的那般有耐心, 宋小主。你一直闹别扭下去, 还打算利用魅君惑主这条道颠覆朝堂, 是不是太痴心妄想?”
这人, 面上总温和,实际特擅长一句话就戳到点子上, 分毫不给敌人活路。
宋卿好被拿住七寸总算不再挣扎,却顿了好半晌才回握住大掌边缘。紧紧的, 像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那样, “殿下有感觉吗?”
应逍听见久违的清亮,差些没反应过来,“嗯?”
“不管民女怎么触碰殿下,靠近也好、牵手也罢,您都没感觉吧?因为习惯了万花丛中过,习惯被伺候。但是,我有。”
日头的热气好似铺了一层在宋卿好脸上,照得她脸蛋儿红扑扑。反正她肯定不会承认是害羞,那只能是太阳作祟。
“每次您太近的时候,说荤话逗我的时候,将我严丝合缝保护起来的时候,我都有感觉。如果殿下不想令民女产生误会,误会您对这段关系真过了脑走了心,最好别再这样。当然,出于各取所需的缘故,我们的约定不变。贱妾的身子可以给你,反正死活不过骨头一把,可,能不能请您在……床笫之间,别营造出一往情深的假象?结束后别与民女同寝,我习惯独身。走出小筑大门了就离我远些。别管我磕伤手还是碰伤脚。别管我饿没饿冷没冷,就当做‘最欢阁’的露水姻缘。这些都是情场公子擅长做的事情,对殿下来讲应该不算太难,望成全。”
宋卿好的话将根丝线,勒在应逍每根神经上。好几次他都想将她从膝盖扔下去,最终忍住,缓缓完成一系列起身动作,负手以高度压她:“本王从不碰‘最欢阁’的——”
“嫌脏。”
略略几个字就表达了此时压抑的怒涛。
宋卿好知道应逍正不高兴。
他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在她面前自称本王,好像这样就能提醒她说话行事注意身份,别忘本。
但是,他不高兴个什么劲呢?因为她自鄙?太说不通了。
“不过,”应逍侧身做出要走的姿势,与宋卿好齐肩时又停住,“宋小主没必要求本王成全,该求的是你自己。求自己赶紧清醒,正视什么才是最想要的。如果待在本王身边令你痛苦且不自在,宋姑娘不若另觅良木。”
“应文怎么样?”
他面无表情侧眼凝她,“也是个皇子,身份差不到哪儿去。即便老实了点,但招招式式都写在脸上,没什么心眼,便于掌控。又或者——”
“年轻有为的乐将军?”
讲到这儿,应逍的表情已经倾向于咄咄逼人,失了点淡定。
“青梅方熟,竹马正盛,好个天造地设。不过本王好心提醒一句,乐阈虽算可造之材,毕竟历练都在战场上。若想游走于朝堂之间,其地位和火候统统不够,恐怕暂时给不了宋小主想要的,得多等几年。”
说完拂袖便走,毫无留恋。
通常冷峻这种神色是与三哥无关的。至少在我见过他的样子里,除了唯一闹冷战那会儿,他都和颜悦色好商好量地。
宋卿好能将他隐藏许久的这面给逼出,实在不易。
但那时我还不知局面的变化,正窝在京师王府中,听三哥派来的探子报说:“已成功营救五殿下,请公主宽心。”
我终日提着的气总算顺利落下,傍晚吃了一碟菜和两碗米饭。
用膳前,嬴子期不过例行到我寝殿附近晃了一圈查看安全,却惹流言四起。
“听说没?殿下走后,公主统共开心地用了两次膳,两次都是嬴侍卫端进去的。本来还在担心殿下回来后追究公主日渐消瘦如何是好,原来搁嬴侍卫那儿,不过动动手指就办到!”
黄鹂已经和府内的丫鬟下人们混熟,攥着手,满脸欲言又止地想为我辩解,“其实公主开心,和嬴侍卫端不端菜无关的——”
“关键要嬴侍卫动羹勺相喂才行。”
……宋卿好,再不回来,你的丫头要被我杖毙了!
探子给的消息很准时,没两日,三哥和乐阈的队伍果然出现在京师城门口,由众武官相迎。进了宣武门,还有文官叩首,喊着天命所归云云。
自古最爱说谎的其实并非市井流民,而是阿谀奉承的大臣。起码应文听见这句“天命所归”,都无地自容到想找个洞钻下去。
但父皇虽然没可能再看重他,却还是挺宠他,犯了这样鲁莽的错还没叫他领罚,只狠狠骂:“没出息!”而后转眼看三哥。
乐阈果然是个聪明人,行事周到地在堂上禀明和三哥是“巧遇”,顺便歌颂三哥与应文如何地兄弟情深,叫父皇另眼相看。
“你这小子,混账是混账了点,关键时刻还是挺有血性。”
听完乐阈的禀报,父皇将胳膊架在龙椅上悠悠说,一双审视的眼却不曾离开三哥。
他口中的混账莫过于听说宋卿好也被三哥带进军中,觉得不成体统,沉吟半晌:“这便功过相抵,既往不咎吧。”
说着既往不咎,当下却又给徐福使眼色,叫他宣另道旨意——
“不日,蒙古巴尔虎部落首领将携千金进京觐见。为维护两族友好,着,当朝三皇子应南渡替朕先步接待。礼必周,事必亲,情必至。钦此!”
当消息传出皇宫,一听那巴尔虎小千金要来,我就忍不住对着嬴子月痛呼:“完了完了,好日子要到头了!”
她狐疑,“怎么说?”
“年初父皇便有意替三哥选妃,将各部落和小国的公主千金给他挑,他当时就挑了这小姑娘。现在正是太子位悬空之时,我那些个哥哥都卯足了劲儿挣表现,三哥更没道理拒绝这强强联姻。然,他娶了正妃,要将宋卿好摆到哪里?”
上次不过是小县官女儿就闹得鸡飞狗跳,如今连正牌的位置都被别人轻易抢去,以宋卿好这样拼死不服输的个性,不将天捅破?
正说着,大半月不见的姑娘素面朝天走进王府,被黄鹂欢欢喜喜迎过去抱个正着,“宋姐姐回来啦!”
她之前吩咐过别叫小姐,免得听见旧称追忆过往感伤。
队伍早早就入了京,宋卿好现在才回王府,应该事先去了趟别的地方。
洋务堂,或者渭河馆,唉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没心思追究她去哪里,满脑子都是三哥要娶正妃将成定局。
因父皇不会无缘无故就招巴尔虎部落的入京,而且一来就来个首领,还带着小女。更何况,时间选得这样恰巧,偏在宋卿好跟随三哥进了军队、闹得沸沸扬扬流言四起后。想来宋卿好的目的已在无形中达到,父皇被她挑动怒筋,按耐不住要出手了。
“你打算怎么办?”
即便分别小段时日,我和她依旧没丝毫生分,上去就开门见山问。
宋卿好“啊?”一声表疑惑,立马反应过来市井刚散出的传言,又“哦”一声,淡定得很,“这样也好。”
而后径直越过我,朝小筑走去。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身问嬴子月,“这样也好……是几个意思?”
嬴子月迷茫摇头,“男女之事我不太懂。不然,公主去问问我哥?”
然后我就跟天降绝佳理由似地,兴匆匆窜去找嬴子期,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她说,也好,是什么意思呢?”
自那日他从我寝殿离开后,这还是我两第一次对话。
嬴子期倚着朱红廊柱,看破全局的表情:“就是,不太好的意思。”
我顷刻恍然大悟,原来宋卿好这表现等于传说中的“口是心非”啊。
然而嬴子期替我解完惑,我莫名还是不太开心,追问——
“你怎么懂得这样多?爱过?”
“看过。”
我大胆打探嬴子期的私生活,他却寥寥回我。说以往在家,他娘就这样口是心非。每次和他爹意见相左恨不得砍对方两刀,完了又做好饭菜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他回来,“有意思么?”
他不解问。
我立刻长舒口气,“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没爱过就好。”
嬴子期无语,用剑头敲我的脑袋:“整天想些乱七八糟。”
我被他的佩剑膈得眉心疼,脱口而出:“你。竟。敢。打。我??”
他目光不动,像埋在窖里经年的女儿红,醉得我上下牙齿都止不住颤抖。
“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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