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私情同家业兴亡比起来,孰轻孰重,姜以玫还是分得清的。
更何况,姜以玫与玉阑琥珀之间,也算不得真情。不过朝夕相处,一时难分舍。若都撂开手,两三个月不见面,多少也淡了。
“夫人放心。就算玉阑琥珀能留下,服丧期满前我也不会见她们。”姜以玫是个聪明人,保下了玉阑琥珀,便顺势做些退让,“她们哪里不好了,不用告诉我,夫人只管教训。我再不管她们事,一心读书考举就是了。”
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
苏卿霜摆了摆手叫他坐下,“说句实话,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不指望你以后如何孝顺我。我提点你,为的是问心无愧,有话便说,没有看着你胡闹却不理会的道理。你若不喜欢我管,日后大家撒开手,各过各的。我有自己的铺子,两边忙碌,哪有空管你的闲事?我还乐得清闲呢。”
若论管家做生意,二房倪氏算是个尖儿,也要倚仗一个姜樊树。苏卿霜一个商贾人家的庶女,没人撑腰,将三房打理的井井有条,应付这么多丫鬟媳妇,着实不易。她的能力姜以玫看在眼里,几乎可与倪氏并肩。
得苏卿霜相助,他省去多少麻烦。
“夫人休要如此说。夫人肯提点我,是我的福气,哪敢抱怨?”姜以玫赔笑。
苏卿霜意味深长瞧他一眼,“这三房的重担,全部压在你我二人身上,至多,以后再添一个你媳妇。跟她们这些陪房可没关系,她们不忧心三房的处境,也不挂念你的仕途,就算连累你声名受损,于她们又有什么坏处呢?”
她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望姜以玫自己能想通。
姜以玫一怔,顿时醍醐灌顶般。细想平日玉阑琥珀的行径,对他无半分劝导,只变着花样儿哄他开心,便是这个道理了。
如此,维护二人之心便少了半分,“我明白。”
见好就收,苏卿霜也不喜欢翻来覆去的颠话讲。忽然瞧见窗外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往里面探头,便高声叫她:“有什么事?”
那丫头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请夫人大爷的安,清脆道:“奴婢是沧海堂的丫鬟,快要到午时了,大爷还没过去,秦先生便叫我来问问。”
“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一声,就说玫哥儿下午晌去,先生不用管他,等会儿我送饭来。”
那丫头领命下去,待跨出门槛,一溜烟没了人影。
苏卿霜理了理裙子起身,目光闪烁笑道:“玉阑琥珀两个,回头我自会给你个说法。你且收收心,否则明年考不过芊哥儿,更有的说了。”
姜以玫不好意思的一笑,摆手道:“罢罢罢,夫人不必告诉我,我也懒得知道。”
两人又闲话几句,苏卿霜便去。转至廊下,发现采芹采荇两个正靠着柱子闲话,手上各拎一食盒。采芹说的怒目圆瞪,气愤至极,采荇则听得目瞪口呆,蹙眉不解。
“说什么呢?”苏卿霜走过去,笑问。
她自然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琥珀今日的英勇表现,迟早传遍整个姜家。
采芹正说到琥珀如何狐媚姜以玫,在原本的事实基础上,再添油加醋夸张几分。采荇听得入迷,冷不防被苏卿霜这么一叫,吓的往后一退,见是她,顿时脸上烧得通红,支支吾吾的解释:
“夫人,钥匙的事我真不知道,那钥匙我一直放在妆奁里,也不知她们怎么晓得的。”解释完又请罪:“是我掌管不力,请夫人责罚。”
“算了,你日后长个教训,把重要物件儿放在人不容易摸到的地方。”苏卿霜指着食盒道:“采荇随我去送饭,采芹,你先回去瞧瞧,那两人是个什么光景。”
于是往沧海堂来。
那边早下了课,姜芊正与秦玉钟讨论古人笔法,姜芊主张陈词华丽、恢弘气象,秦玉钟则驳他苍白乏力,泛泛而谈,不得古人警句大义之妙。见苏卿霜进来,姜芊便不言语,俊秀少年款款的向她做了个揖,笑着请安。
采荇收拾桌子,安放饭菜筷箸。苏卿霜则过来解释:“今日原是我找玫哥儿有事,旷了先生的课,还望先生海涵。”
盈盈道了个万福,苏卿霜低眸浅笑,看得秦玉钟心痒。自上次在兼葭轩一面,两人心中都视对方不同,人前却只能装模作样,似乎普通朋友,饶是姜以玫姜芊冷眼看着,也未瞧出什么端倪。
几次秦玉钟想单独与苏卿霜讲话,都被她眼神拦住,真是无可奈何。
“夫人来的正好。”秦玉钟笑似春风拂面,“夫人且看看芊哥儿的这篇文章,看写得如何。”
姜芊不禁一愣,他写的文章,怎能随便给一个无知妇人看?不禁皱眉发闷,却又不好得罪苏卿霜,索性不开口。
“先生高看我了,”苏卿霜谦虚:“我什么都不懂,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就是什么都不懂才好呢,”秦玉钟眉眼带笑,声音温柔:“文人多多少少带些酸气,像夫人这样的,倒可以真性情。”
苏卿霜会意,和秦玉钟相视一笑,接过来爽快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秦玉钟与姜芊先去用饭,苏卿霜则坐在一旁,仔细看那文章。原来评的是“蹇叔哭师”一段,并无甚新奇之处,不过大赞蹇叔眼光独具,又悲其主不能用,字里行间雕琢痕迹太过,想是修改了许多次。
大约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眼光都难深远吧。
苏卿霜猜这是姜芊的得意之作,不好贬低太过,便先不咸不淡的夸了几句,紧接着话锋一转,略提了几句不足。文章力道单薄,有力不从心之感。
“福州晋王手中有数万军,若要北上,还未抵达京师便会被中途腰斩,与蹇叔哭师同理。”苏卿霜一时出神,忘了忌讳,竟评断起了时事。
秦玉钟与姜芊同时一惊,目光复杂打量起她。姜芊心中甚至有些惭愧,他好歹也是读书人,竟不如一介妇人眼光独到。
苏卿霜反应过来,忙遮掩笑道:“我胡说的,见笑了。”
“不。”秦玉钟摇头,看苏卿霜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丝欣赏,“夫人眼界开阔,非寻常妇人所能及。”
略过此节不提。苏卿霜命采荇收拾了东西,临走前给秦玉钟递了个眼神,秦玉钟明白。待她走后不久,慢悠悠的也从屋子里步了出来,四处张望一圈,不远处耳房门开着,采荇正在向他招手,便急匆匆的走过去。
他与苏卿霜虽天天见面,却只能不咸不淡的说些闲话,相思之情甚苦。终于她肯私下见他一回,他自然高兴。
秦玉钟进了屋,采芹在外面守着。苏卿霜从炕上站起来,羞的抿嘴一笑,“你来了。”
“今日是怎么了?不怕被人瞧见?”秦玉钟见她娇媚可人,心中早酥了一半。
邀他坐下,苏卿霜拍拍心口,“我心里闷得慌,想找人说说话。”
就算如此,秦玉钟依然觉得高兴。
两人各在炕上坐了,秦玉钟一动不动盯着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低头笑问:“你看我作什么?”
“你好看。”这是坦白的大实话。
苏卿霜佯瞪他一眼,突然心里打起了坏主意,拿水葱似的手指指慢慢往桌上画圈,一边含笑问:“不知秦夫人生的什么模样?”
听她提起自己过世的妻子,秦玉钟有些怔忡,笑容渐散,目光却依旧温和,“她也好看,我有她的画像,日后你有机会见到的。”
不知为什么,苏卿霜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仍维持着笑意,“秦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诧异抬眸瞧了苏卿霜一眼,秦玉钟犹豫:“你为什么想知道?”
苏卿霜眨眨眼,“好奇。”
她哪有这么单纯?她就是想看看,这位过世的秦夫人在秦玉钟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
这世上你永远战胜不了的,就是已经死去的人。
她可不想一心一意跟了秦玉钟,突然发现他心里的那道白月光,是她永远企及不了的高峰。
就像琥珀之于姜以玫,若琥珀死了,姜以玫会一辈子记住琥珀,一辈子怀念琥珀,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属于琥珀。
今日玫哥儿对琥珀的态度,让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是商贾人家的女儿,不肯吃亏的。
“敏儿她,是户部尚书甄大人的嫡女。甄大人肯将她许配给我,是我的福气。”秦玉钟慢慢陷入回忆,目光迷离,笑意清浅,“本以为会是个性子刁蛮的千金小姐,却出乎我的意料,完全没有高门大户里骄奢淫逸的脾气。性子温和,待人谦恭,哪怕一草一木在她眼里都是有情的。一年四季,院子里都开着她栽植的花。”
“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含笑听完,安抚我的脾气。她会为我梳头、结髻,为我下厨,为我磨墨、泡茶。”
似乎发觉自己说的太多,秦玉钟报赧一笑,“让你见笑了。”
苏卿霜摇头,“那么她,是怎么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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