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姨娘,也就是苏卿霜的娘亲,在苏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苏卿霜未出阁时,郑姨娘身边有个漂亮机灵的女孩儿,她自个儿也是难得的美人,因此苏逸正对她们娘俩还算照顾。有时正头夫人找茬,苏逸正也会主持公道,不叫她们受委屈。日子虽艰难,倒也得过且过。
苏逸正有几房小妾,郑姨娘算是最得宠的那个,但是这得宠的程度随红颜老去而式微。
这时候,正头夫人王氏便出手了。
她佯装大方,给苏逸正纳了一房小妾,十七岁的女孩儿,水灵漂亮。苏逸正被迷的神魂颠倒,每日只和新姨娘寻欢作乐。王氏便抓紧机会,摆弄这些年的死对头郑姨娘。
把她召至身边,当个粗使的奴婢使唤。王氏恨极了郑姨娘一双妙手,十指纤纤如水葱,保养的跟嫩豆腐似的,女红又好,苏逸正的寝衣、荷包、扇袋什么的,只叫郑姨娘绣,旁人绣的都看不上眼。
每次王氏和苏逸正做那事,看到苏逸正穿着郑姨娘做的寝衣,心里就一阵膈应。
这下好了,她让郑姨娘洗衣服,一筐一筐的衣服,从早洗到晚,洗的手上全是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一双手惨不忍睹,她就舒坦了。
苏逸正想劝阻几句,那新姨娘就闹脾气,苏逸正瞧瞧愁眉不展年华老去的郑姨娘,和怀里这个娇滴滴的美妾。
算了,不管了。
在王氏的摧残下,郑姨娘很快容颜枯槁,一双手也变得又粗又硬。王氏这才放了她去。
如今的郑姨娘,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苏卿霜直奔郑姨娘的住处。
此刻,郑姨娘正卧在床上昏睡。明明是晚饭时候,屋里却一个丫鬟没有,饭菜也没端来。郑姨娘瘦的像一张纸片,头发稀少,面容枯黄。
两只手,更是又红又肿,布满冻疮。
苏卿霜看了,登时眼泪就下来,心疼的仿佛有刀子在戳。
“娘——”她唤。
郑姨娘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皮,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儿,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囡囡……?”一定是她在做梦。
听到熟悉的娘的声音,苏卿霜一时没忍住,哭的更加厉害。整个人半跪在地上,把头埋进郑姨娘的胸口,呜哇哇哭得肝肠寸断。
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郑姨娘有些恍惚,疑惑的揉了揉苏卿霜的脑袋。如果这是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或者说,根本就是真的?
她打个激灵,两眼迸出光彩,大力搂住苏卿霜,纸片似的身躯轻轻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你是囡囡对不对?你回来了对不对?娘想你,娘每天都在想着你!是娘没用,让你嫁去了那么个地方!娘每天都在后悔!你抬起脸,给娘亲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嗯?姜家有没有欺负你?对不起,是娘没用,娘没保护好你……”
说着说着,郑姨娘自己也哭了起来,淌眼抹泪的。苏卿霜怕她身子受不住,赶紧把泪收了,拿帕子给郑姨娘抹去泪花,强颜欢笑道:
“娘,我过得很好,你别担心。”
郑姨娘不相信,她女儿嫁给五十多的姜三老爷做续弦,怎么可能过得好?只是安慰她罢了。
苏卿霜站起来转了一个圈,努力跟郑姨娘解释:“是真的,娘。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起码也要百两。我现在有两间铺子,生意都好。娘,我带你去越州,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跟我走,什么苦也不用吃,我们娘俩不受他苏家的气!”
郑姨娘挣扎着坐起来,拈着那衣料看了看,连老爷都不用这么好的料子,不由吃惊:“姜家竟能这般待你?”
她还真没料到。
苏卿霜冷笑,“姜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都是我自己挣的。娘,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会稽么?宫里下来的年货采办,我分了一项。姜家不得已才放我出来的。我一办完事情,立马就过来了。”
郑姨娘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出了苏家,能混的如此风生水起。
心中百感交集,都汇成泪水淌下。
“娘。”苏卿霜不安,“你别哭,咱们好不容易见面,该笑才是。”
“嗯,囡囡说得对。”郑姨娘点点头,赶紧把眼泪擦了。
苏卿霜环视一圈,这屋子里少了好些摆件,空荡荡和雪洞似的,比她走那年还不如,知是王氏行为,更加恼怒,却不表现,只哄着她娘:
“丫鬟呢?怎么也不来服侍吃饭?”
“她们……都有事去了,应当等会儿就来了吧。”郑姨娘眼神躲闪。
很明显,是丫头们见郑姨娘山河日下,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由得她自生自灭。
苏卿霜暗记下,面上却还作笑,道:“这样,娘,我带去你去酒楼吃饭好不好?”
“若被你爹知道了……不太好。”郑姨娘睁着泪眼迟疑。
“有什么关系?”苏卿霜不屑,但一想到她娘虚弱成这样,肯定连走路都费劲,便退而求其次,“我叫小厮买点好菜送回来,娘,你稍等。”
郑姨娘还未发话,苏卿霜便出去,对采芹招招手,拿了一个银锭子出来吩咐了,采芹答应了便去。
“刚刚那孩子是谁?”郑姨娘远远瞧不真切。
“是采芹,周妈妈的女儿,陪我一道嫁去姜家的。等会儿我再叫她进来见您。”
郑姨娘回忆了一下,想起来,“如今周妈妈在庄子上,采芹既回来,好歹让她去见见。她夫妻俩是个好的,常来瞧我,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穿的,我老大不好意思。周妈妈还常陪我说话,整个苏家愿陪我说话的人,也只剩下她一个了。”
苏卿霜心里揪疼,挽住她娘道:“往后我陪娘说话。”
郑姨娘微笑,欣慰拍了拍苏卿霜的脑袋。
“采荇她娘呢?”采荇的娘是这府里的管事嬷嬷。
郑姨娘黯然,“你爹说了,咱嫁不比从前,养不了那么多人,能遣发的都遣发了。施嬷嬷一家都出去了,如今也不晓得在做什么。”
出去了也好,这样她要把人带走,还方便些。
“娘,你手上这冻疮,可抹药了?”
她娘从前那双手,真叫个白嫩细腻,便是大家闺秀的小姐,都未必能养的这么好,偏偏叫王氏这个毒妇给毁了。
这滋味,必得叫王氏自己也尝一尝。
“抹了。”
“药膏呢?”苏卿霜追问。
有些地方的皮肉都烂了,怎么可能抹了药?
郑姨娘低头不答言。
“唉——”苏卿霜无奈,她娘就是人太好,总想着给别人遮掩,自己却苦巴巴的,“这样不行,等会儿请大夫来,开几服药。”
像是一艘漂泊无依的小舟突然寻到了港湾,郑姨娘觉得自己有依靠了。她一向不是个有主见的,见女儿强势,便一心只听女儿的。
“好。”
苏卿霜抿嘴一笑,去衣柜里想给她娘找件衣服换上,结果翻了半天,也没翻到件像样的,不是破了就是缝补过几次,要么就是太旧了,新衣服几乎没有。
“娘,你从前那几件花锦褙子呢?”
毕竟郑姨娘也风光过一阵,那时候苏逸正送了不少好东西。
“当了。”
苏卿霜面色一滞,狠狠咬唇,转身将衣柜关上,强笑:“当了就当了吧,反正都是旧衣服,回头我给娘做几件新的。”
一时走到屋外,去侧边的茶房内,玉阑正在那里烧水煮茶,苏卿霜便问:“我的衣服放在哪了?”
“仍在马车上,小厮们看着呢。”玉阑迎上来答:“夫人要么?我叫他们搬过来。”
“嗯。”苏卿霜见茶吊子滚了,要亲上手去倒,玉阑忙拦住,笑道:“夫人当心,滚热的,要用布隔着才不烫手,我来。”
苏卿霜遂退至一边,看着她冲了茶叶,又将两碗茶放入漆盘,端起来,忽的来了一句:“让你见笑了。”
玉阑心头一慌,有些无措:“嗯?夫人说什么?”
她自然是在说这破旧寒酸的院落,这龌龊无耻的苏家,还有,她隐秘可悲的过去。
“没什么。”苏卿霜一笑,自接过漆盘,“你去把行礼拿过来,送到正屋里去。叫小厮们先去吃饭,酉正回到门房那里,我若叫人叫不到,仔细揭他们的皮。”
“是。”玉阑退下。
回到屋中,郑姨娘已经起身了,裹了件棉袄。屋内因未烧炕,冷的直打哆嗦。
苏卿霜忙将热茶递上,郑姨娘喝了一口,便知是难得的好茶。
不多时,饭菜买来。采荇进来见了郑姨娘,郑姨娘拉着她手打量,笑道:“好女孩儿,两年不见,出落的更标致了。”
采荇红着脸把饭菜布好,退至一边立着。又有玉阑送行李来,采荇便问:“夫人在这儿住下吗?还是住店去?”
“在这儿住。”
于是两个丫鬟开始拾掇行李,把衣裳拿出来挂好。一开衣柜,二人都有些吃惊,却不敢问什么,只默默寻了块抹布,将衣柜收拾干净。
苏卿霜下了炕,在包袱里翻了一会儿,拿件石青刻丝云母纹比甲出来,又翻出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给她娘亲,说:“娘换上这个,又暖和又好看。”
这是她路上特地买的。
“哎呦——,我说呢,妹妹这院子怎么突然热闹了,原是五丫头回来了呀!”阴阳怪气的声调,尖酸又透着点嫉妒,“五丫头真是好教养,回家也不说一声,还当是贼呢。”
王氏立在窗下,冷笑着,衬着晚霞,像阴森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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